第60章 童谣惊夜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宋砚的手指始终攥着袖中名录。

油纸包被体温焐得发潮，名录上"大理寺评事 周延"几个字像烙在他手心里，每颠一下都疼得慌。

车外更鼓敲过三更，苏若蘅的马蹄声就在左侧，柳叶发饰被风掀起又落下，扫过她后颈那点朱砂痣——方才在沈府后堂，他就是凭着这颗痣认出乔装成侍女的她。

"吁——"苏若蘅突然勒住马，车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

宋砚探出头，见前方巷口聚着几个扎羊角辫的孩童，正围着石墩转圈。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童谣混着夜露飘进车厢："青莲开，鬼门开，三更灯，照冤魂......"

最后那个"魂"字尾音拖得发颤，像根细针戳进宋砚后颈。

他掀开帘子下车，石墩旁的老槐树下，七个孩童手拉手转得更快了，有的鼻涕挂在唇边，有的布鞋开了口，可唱词却齐得惊人，连换气的节奏都像被人掐着点教过。

"阿娘说这歌听了要做噩梦！"扎红绳的小丫头突然松开手，躲到宋砚身后拽他衣角。

她掌心凉得像块冰，宋砚低头时，正看见她脚边落着半块芝麻糖，糖纸上沾着暗褐色污渍——像是血。

"清瑶。"他唤苏若蘅的小字，声音比夜色还沉，"这童谣你听过么？"

苏若蘅翻身下马，腰间铜铃轻响。

她蹲下身摸小丫头的头顶，发间柳叶扫过孩子额角："阿姐没听过，你告诉阿姐，是谁教你们唱的呀？"

小丫头缩了缩脖子，往宋砚腿缝里钻得更紧："是...是穿青布衫的叔叔。

他说唱得响，灶王爷就不会收走阿爹的魂......"

话音未落，斜刺里传来梆子声。

打更老头挑着灯笼晃过来，见着人群立刻跺脚："小祖宗们快家去！

这歌招阴！"他举起梆子敲得山响，孩童们像被惊飞的雀儿，呼啦啦散进胡同里。

苏若蘅捡起地上的芝麻糖纸，对着月光看了看："糖渍里混着朱砂，是画符用的。"她指尖糖纸边缘，"这纸是城南福来纸坊的，我抄录卷宗时见过他们的水印。"

宋砚望着孩童们消失的方向，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他想起沈府厅中那方青莲玉牌，想起名录上染着暗紫的指甲缝——沈文博爱用紫甲油，说是西域香料调的，可方才茶盏碎裂时，他分明看见茶渣里混着几点紫末，像极了碾碎的曼陀罗花。

"先回住处。"他把苏若蘅扶上马，自己掀帘坐进车厢。

车轮重新滚动时，他摸出怀里的青莲玉牌，背面"棋局将终"的小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突然与童谣里的"青莲开"重叠在一起。

第二日卯时三刻，宋砚站在城南王婆家门前。

青石板台阶上还沾着晨露，门内传来竹扫帚扫地的声响。

他叩了叩斑驳的木门，门内传来苍老的应和声："来啦——"

开门的老妇鬓角沾着草屑，手里攥着半块揉皱的黄纸。

她抬头见着宋砚，扫帚"啪嗒"掉在地上："宋推官？"

"王婆。"宋砚弯腰捡起扫帚，"昨日听街坊说您最懂老京城的讲究，想问问这'青莲开'的童谣......"

王婆的手突然抖起来。

她扯着宋砚进院，反手闩上门，檐下挂的铜铃铛被风撞得叮当响："三个月前纸坊的小栓子，就是这么唱着歌没的！"她指节叩着堂屋木柱，"那孩子才十西岁，给东家打纸浆时掉进池子里，捞起来时嘴里还哼着'三更灯，照冤魂'——后来整条街的娃娃都学会了，像中了邪似的。"

宋砚从怀里摸出茶盏："王婆可记得，小栓子出事前，纸坊有什么异样？"

"异样？"王婆眯起眼，突然转身从柜顶摸出个布包，"前日收拾旧物翻出这个，是小栓子出事那晚塞给我孙女的。"她展开布包，里面躺着半张皱巴巴的毛边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青莲开，鬼门开，三更灯......"字迹未干时被水浸过，后面几个字晕成墨团。

宋砚的指尖在纸页上停顿。

他记得昨日从沈府带出的名录，墨迹也是这种松烟墨掺了胶的质感——沈文博的账房先生爱用这种墨，说是写出来的字能多存十年。

"我让人查了近三个月的卷宗。"当晚，宋砚在烛火下摊开一摞案宗，苏若蘅端着药碗站在他身侧，"童昏案七起，家宅失火案十二起，全发生在童谣传唱后的七日之内。"他用朱笔在地图上圈点，"且都在沈家钱庄、纸坊、米行的铺子周边。"

苏若蘅吹了吹药碗："你是说，有人用童谣做引子，再制造事端转移视线？"

"更像心理暗示。"宋砚翻到最后一页卷宗，上面贴着张孩童画的涂鸦：青莲花苞下画着歪扭的门，门里伸出好多只手。

他想起昨夜小丫头说的"灶王爷收魂"，"百姓信因果，童谣把灾祸编成'鬼门开'的天意，等真出了事，就不会往人为上想。"

窗外传来梆子声，二更了。

苏若蘅突然按住宋砚的手背："西巷有动静，我听见有人教孩子唱歌。"

两人换了身粗布衣裳，宋砚挑着货郎担，苏若蘅挎着竹篮，混进西巷的夜色里。

巷子里飘着霉味和烧纸钱的焦糊气，拐角处的老槐树下，果然立着个穿青布衫的身影。

"记住，唱得越响，越能驱邪......"男子背对着他们，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你们大人不信，就让他们看看后果。"

宋砚的手指扣紧货郎担上的铜铃。

他认出那背影——是沈文博身边的孙西十八，前日在沈府后堂撞翻烛台的，正是他的孪生兄弟孙西十五。

"阿娘说糖甜过苦，邪祟就不敢近......"扎红绳的小丫头举着芝麻糖跑过去，孙西十八弯腰摸她的头，月光照在他脸上——左眉骨有道月牙疤，正是沈府护院花名册上"孙西十八 伤于沧州械斗"的标记。

宋砚刚要迈步，孙西十八突然回头。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他看见对方瞳孔骤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孙西十八猛地推开小丫头，转身往巷尾狂奔，青布衫下摆带起一阵风，刮落了老槐树上的枯叶。

"追！"苏若蘅抄起竹篮砸过去，竹篮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等两人追到巷尾，只余下一扇虚掩的破门，门内飘着若有若无的紫甲油香——和沈文博指甲缝里的暗紫，一个味道。

回到住处时，烛火己燃到灯芯。

宋砚从布包里取出王婆给的毛边纸，借着月光展开。

纸页边缘有块半圆形压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压过——他突然想起尚书府上个月丢失的密信，信纸上也有同样的压痕，是尚书大人常用的和田玉镇纸。

"明川？"苏若蘅端着热粥进来，见他盯着纸页发怔，"可是发现了什么？"

宋砚没说话。

他摸出袖中名录，名录边缘也有同样的压痕。

再看毛边纸上的字迹，虽然歪扭，但起笔时的顿笔习惯——和尚书府密信上的"周延"二字，分毫不差。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

宋砚把纸页小心收进檀木匣，匣底压着父亲临终前用血写的绝笔："砚儿，查案要查根。"

他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零星的童谣声。

这次他听清了，在"三更灯，照冤魂"后面，还有半句被风揉碎的尾音："青莲落，血满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