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尚书宴客夜

次日卯时三刻，宋砚在案前磨墨的手顿了顿。

墨汁在砚台里洇开，像极了昨夜令牌上未褪尽的血渍。

"明川，"苏若蘅掀帘进来，发间的木簪别着片青柳叶——这是她女扮男装时的暗号，"沈府管家今早去了城西布庄，买了三丈素绸。"她将茶盏推到他手边，"王西十西说，那素绸染得太匀，倒像是要裹什么贵重东西。"

宋砚捏着茶盏，指节泛白。

他想起昨夜那行血字"欲揭青莲，先除沈党"，青铜令牌在袖中硌着腕骨。"暗桩倒戈。"他突然开口，"尚书府的暗桩，有人想借我们的手清沈党。"

苏若蘅的指尖在案上轻叩两下——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昨夜令牌上的血，若真是暗桩旧人所留...或许他们被沈文博逼急了。"她从怀中摸出个檀木匣，"我让老周头仿了大理寺的朱印，你这'特派使者'的腰牌，得有三分真才能镇住场子。"

匣中铜牌泛着冷光，宋砚伸手去接，却触到她指尖的薄茧——那是抄录卷宗时磨出来的。"清瑶，"他声音发沉，"你扮侍女进府...若有变故..."

"我在大理寺当差三年，"苏若蘅将铜牌塞进他掌心，眼尾微挑，"给卿大夫奉茶的活计，比抄《唐律疏议》容易。"她转身取过案头的机关盒，檀木外壳雕着缠枝莲，"这是我让铁匠老张打的，记录仪藏在莲花芯里，烟雾弹在底座。"她按动花瓣，"你掀第三片，就能启动。"

宋砚接过盒子，触手温凉。

他望着她发间的柳叶，忽然想起县学里那堂《刑名要略》课——她躲在最后排抄书，被夫子点起来背《洗冤集录》，声音清凌凌的，像檐角冰棱碰响。"当心沈文博的耳目。"他说。

"该当心的是你。"苏若蘅替他理了理官服领口，"宴会上他若提李三十八的案子，你就说'毒源己锁'，但别松口具体证据——要钓他的急。"

辰时二刻，尚书府朱漆大门洞开。

宋砚踩着青石板跨进去时，鼻尖先撞上浓得化不开的沉水香。

廊下立着两排侍女，他扫过第三排左数第七个——那是苏若蘅，月白裙裾沾着半片银杏叶，正垂眼擦茶盏。

正厅里，沈文博迎上来，锦缎马褂上绣着金线蝙蝠，笑纹堆在眼角："宋推官大驾光临，王某这寒舍可蓬荜生辉了。"他身后跟着李西十三，腰间玉佩叮当作响，眼神却像钉子似的扎在宋砚腰间的铜牌上。

"沈员外客气了。"宋砚拱手，袖中机关盒硌着小臂，"大理寺差我来核查京城刑狱，正巧赶上尚书宴，也算缘分。"

李西十三突然举杯："宋推官海量，张某先干为敬！"酒液泼在地上，腾起股甜腥——正是紫心散的味道。

宋砚垂眼盯着酒盏，喉间泛起冷笑："李员外这酒，倒让某想起城西那桩密室双尸案。"他顿了顿，"仵作说，死者心口发闷，三日后暴毙...毒源，倒是查得差不多了。"

厅中突然静了。

沈文博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茶盏应声而碎。"宋推官好手段。"他笑着捡茶渣，指甲缝里沾着点暗紫，"张某就爱和聪明人打交道。"

这时，孙西十五从后堂踉跄进来，脸上沾着草屑，袖口还滴着水。

他挤到宋砚身边，压低声音："大人，牢里的账册...我藏在香灰缸底下了。"说着，他往宋砚手里塞了张油纸包，转身时撞翻了烛台，火舌舔着桌布首往上窜。

宋砚借扶桌的动作展开纸包——是份名录，墨迹未干，最后一行赫然写着"大理寺评事 周延"。

他指尖发颤，想起昨日苏若蘅说的"朝堂渗透"，原来竟深到如此地步。

"报——！"一声喊惊得众人抬头。

个小仆役跌跌撞撞冲进来，额头渗着血，"城南仓库...失火了！

小的看见...看见有穿夜行衣的！"

沈文博"哐当"撞翻椅子，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宋砚趁乱摸向机关盒，第三片莲花瓣陷进去时，厅中腾起白茫茫一片。

他摸到名录往袖中塞，转身时撞进个柔软怀抱——是苏若蘅，她低声说："东角门，我留了马车。"

等烟雾散尽，主位上只剩块青莲玉牌。

沈文博抓过玉牌，背面一行小字刺得他眼睛发疼："棋局将终，黑白自明。"

"追！"他吼得嗓子发哑，"给我把宋砚碎尸万段——"

话音未落，后堂传来瓷器碎裂声。

个侍女捧着茶盘跪下来，发间柳叶飘落，露出耳后一点朱砂痣——正是苏若蘅。

她抬头时，眼底有星子在闪："沈员外，茶凉了。"

夜色渐浓时，宋砚裹着斗篷坐在马车上，名录在怀里焐得发烫。

车外传来苏若蘅的声音："快些，过了西市就安全了。"他掀开车帘，见她骑马走在前面，发间柳叶被风吹得乱颤。

远处传来更鼓，三更了。

宋砚摸出青莲玉牌，月光下，背面的小字泛着冷光。

他望着苏若蘅的背影，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砚儿，这世道像盘棋...但总有人要做执子的手。"

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咯噔"一声。

宋砚握紧玉牌，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局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