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御史来夺案

卯时三刻的州衙值房里，晨雾还未散尽，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的光正好落在青袍男子腰间的铜印上。

那枚刻着"御史"二字的铜印泛着冷白的光，像块淬过毒的冰，砸在宋砚视线里。

"宋推官查案辛苦，这案子，御史台接了。"青袍男子的声音像块磨秃的石片，刮得人耳膜生疼。

他伸手时，袖口翻起半寸，露出腕间一圈暗红的珊瑚串——沈文博上月在城南宝珍阁买的那串"血珊瑚"，宋砚前日查账时刚见过票据。

苏若蘅的手指在檀木匣上轻轻一扣，暗锁"咔嗒"轻响。

她垂眸盯着案上墨迹未干的供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像是在数陈三十七昨夜从沈府火场捡回的半片焦纸："青莲"二字的笔锋，与父亲苏慎当年弹劾权相时的奏疏字迹，竟有七分相似。

"依律，命案未结不得移交。"宋砚的拇指着惊堂木上的血渍，那是陈三十三咽气时喷溅的，此刻在掌心烫出个茧。

他望着青袍男子腰间晃动的铜印，想起昨夜陈三十七说城南码头出现的斗笠人——沈府护院说那人身后绣着青莲纹，和这青袍里衬漏出的青灰纹路，分毫不差。

青袍男子冷笑一声，从袖中抖出张黄纸文书拍在案上："尚书府调令在此，你敢抗命？"纸角卷起，露出朱红印泥的半角，确是尚书令府的九叠篆。

苏若蘅的指尖在桌下掐进掌心。

她记得三个月前，大理寺要调阅苏慎旧案卷宗，也是这样一份尚书府调令，结果卷宗送到半路，连人带车坠了悬崖。

她抬眼时，正撞进宋砚沉如深潭的目光——他的喉结动了动，是要说话的征兆。

"御史台接管刑案，需大理寺正卿签署公文。"宋砚翻开案头《大昭刑律典》，指节压在"职制篇"某页，"非司刑官越权干预，按律当杖三十，夺俸半年。"他的声音像浸了井水的竹板，清冽里带着刺，"这调令只有尚书府印，未见大理寺签押，阁下这是要代行大理寺职权？"

青袍男子的耳尖瞬间涨红。

他盯着宋砚指尖的律条，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突然拔高声音："本官奉旨而来，岂容你质疑！"

"既是圣旨，烦请出示原件或抄录副本。"宋砚的惊堂木"啪"地拍在调令上，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出半滴，"大昭律有云，口传圣旨在外需持符节为凭，阁下腰间可佩着符节？"

值房里静得能听见陈三十七的铁尺撞在桌角的轻响。

青袍男子的手指死死抠住腰间铜印，指节泛白如骨。

他扫过宋砚腰间那方染血的惊堂木，又瞥见苏若蘅不动声色护在檀木匣前的身影，突然甩袖转身："算你识趣！"青袍下摆扫过门槛时，里衬的青莲纹又晃了晃，像团浸在墨汁里的鬼火。

"清瑶，带李三十八去后院柴房。"宋砚的声音突然放轻，"门闩用铜锁，钥匙你收着。"苏若蘅点头，转身时顺手将李三十八的供状塞进袖中——这老车夫的证词能指证沈府药房三个月前运过三车"药材"，实则是带暗格的木箱。

她扶着李三十八出门时，瞥见宋砚对陈三十七使了个眼色。

"三十七，去城南钱庄。"宋砚从袖中摸出半枚碎银抛过去，"沈府在万隆号存的药房账簿副本，务必在申时前拿到。"陈三十七接住碎银往怀里一塞，铁尺在腰间撞出脆响："大人放心，小的连账房先生的算盘珠都能给您抠下来。"

待两人走远，宋砚反手闩上值房的门。

案上烛火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柄出鞘的剑。

他翻开沈府火场捡回的焦纸，用放大镜对着"青莲"二字——笔锋起承处有细微的顿挫，是左手写的。

父亲宋伯安当年被毒杀前，在狱卒的破碗底用左手刻的"青"字，也是这样的顿挫。

"明川。"苏若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发间的木簪沾了柴灰，"李老伯安置好了，他说沈府二管事前日找过他，许了二十两银子让改证词。"她将供状摊开，墨迹未干的"沈府药房暗格藏物"几个字在烛下泛着冷光，"那御史的珊瑚串，我让门房查过，是沈文博上月送尚书府三公子的生辰礼。"

宋砚将焦纸小心收进檀木匣，锁扣"咔"地一声。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指尖抵着眉心。

陈三十三的蜡丸、父亲的冤案、青莲纹的暗桩，所有线头都缠在沈府这团乱麻里。

"今夜封锁州衙西门。"他抓起惊堂木往腰间一扣，"所有卷宗誊抄三份，一份送大理寺，一份藏在我书房地砖下，还有一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若蘅腰间的绣囊上——那是她用父亲旧官服改的，里衬缝着大理寺密信专用的火漆印，"你收着。"

子时三刻，更夫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三下。

州衙后院库房突然腾起冲天火光，映得半片天空发红。

守库的老周跌跌撞撞跑到前院，裤脚还沾着救火时的泥："宋大人！

库房门锁着，钥匙在我枕头底下，可门闩从里面被撬了！"

宋砚提着灯笼冲进火场时，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残火在焦黑的木架上苟延残喘，地上散落着烧剩的纸角——正是沈府药材包装纸的纹路。

他蹲下身，用袖口捂住口鼻，指尖碰着块未烧尽的碎纸，上面隐约能看见"青"字的上半部分，和陈三十七捡回的焦纸严丝合缝。

"大人，这火..."陈三十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哭腔，"账簿副本还没送到，原账册..."

"原账册早被他们烧了。"宋砚的声音被烟火呛得发哑。

他望着库房紧闭的门窗，锁孔里插着半截断了的铜钥匙——和老周腰间那串一模一样。

晨雾漫进库房时，宋砚蹲在焦土堆前，指尖轻轻拂过一片烧卷的纸角。

阳光穿过残烟落在他脸上，照出眼底翻涌的暗潮——这把火，烧不尽青莲纹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