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异种学家

风势渐停，吹过整个下午的风把西周搞得都是锈铁味。

完全由车辆残骸拼凑成的战车坟场上，几具人类的尸骨横七竖八躺在一台坦克附近，曾经不为人知的战斗随风消散。

天色将晚，风平浪静，一堆锈铁下探出一条带着些许划痕的手臂，被压住的人正卖力爬出属于他的牢笼。

方以言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好地方，衣裤、皮肤全算不上完整。

可算爬出压着自己的葬身之地，这个被定义成死亡的人斜靠在一块装甲钢之上，身体去感知几乎忘掉了的活的气息。与冷空气零距离接触，他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用迷茫的眼睛打量着钢铁原野。

饥饿、干渴、伤痛，诸如此类不适之感正在一遍遍侵蚀着他。

日头滑落西山，太阳黄澄澄的一颗，不知多少遗憾添人心头。

他活动活动右臂，赫然发现肩膀恢复如初，而那些被寄生者黑线钻过的血孔全部消失不见，除了衣服破损和被铁锈磨出的痕迹，这副本该伤痕累累的身体不存在其他异样。

努力回想战车坟场那个空洞里发生的事，记忆最终停留在寄生者逃之夭夭的那一刻。

他晃晃脑袋，很多细节就是想不起来，最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破洞口几张冷若冰霜的面孔。

身体稍加缓解，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崎岖路面上。

避开偶尔探出地面的锈铁，一台再熟悉不过的坦克停在眼前，断掉履带的上方车体印着掉色的星星还有暗淡到隐约可见的车号。

‘3024’

这坦克怎么跑上边来了？

方以言一阵惊讶，几步接近车体，也见到了坦克附近的凄惨场面。

最开始他心有警觉，还以为几个人正在休息，等到看仔细了，不免心惊胆颤，记忆里还在破洞口观望自己的人全凉透了，不知是何原因？几个人里只有两个存在明显外伤，另外的只能看出走的不太安详。

那个短发男人和司机不在这里，根据对猎人们耳濡目染的传统，八成见利忘义，火拼了。

这么分析起来，短发男人战斗力也够惊人的，两个人能干掉这么多人。

思索半天，他认为最合理的解释是下毒，短发男人绝对干的出这种事。

如此说来，寄生者被猎人们成功捕获了。

方以言绕着周围转上一圈，再找不出有用的线索，他也不做停留，迈过一个戴墨镜的家伙匆匆跑下战车坟场。

就在来时下车的地方，厢式货车不在了，两辆武装皮卡剩下一辆，他拉开车门跳上去，摸到钥匙就插在钥匙孔里。

这皮卡是从机械铺子改装的，车里很多细节记忆犹新。

方以言喝着猎人们带在车上的水，吃他们备好的食物，狼吞虎咽补充自己的胃口。

从十八号营地离开时携带的那口箱子，里面全部家当便宜了短发男人，方以言想到这里心中窝火，闷闷不乐。

好在不亏，一辆车可比箱子里的破玩意值钱。

夕阳点缀晚霞，西方的云红彤彤一片，霞光万道。

人总喜欢在傍晚时胡思乱想，尤其当斜下去的阳光打在战车坟场上时，联想起那上面躺着的几个猎人，恐惧立马萦绕心弦。

方以言拧动钥匙，皮卡车轰隆一声点火启动，这车油表还是坏的，指针停到零读数处动也不动。

把车灯打开，他被前方只有一半的亮光逗笑了，皮卡车一盏前大灯也坏了，不管近光远光全一个样。作为机械师出身，他本能去想引起损坏的根源，后来赶紧捏了捏下巴，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种事。

皮卡倒车半圈，车轮打死掉头，方以言按着来的方向踩下油门。

第一次来到外面，什么也不熟悉，更不知道战车坟场附近有什么能去的地方，除了从小长到大的十八号营地。

猎人们没在车里放置地图，那对于方以言来讲，还真的只剩原路返回这一条路可以走。回十八号营地，找那个胖老板，找那个司机，再找那个短发男人，报仇。

他的一腔热血很快被沿途不间断的荒野破灭，手握着方向盘，心里嘀咕，就凭自己怎么报仇？三个复仇对象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给自己揍开花。

太阳终归是要下山的，最后一抹阳光彻底拉长了皮卡车流到地上的影子，拉长了孤独的旅者踏着的漫漫回家路。

今夜月光普照，半圆的月亮引领着星辰，它们共同点亮了天空，驱散来自人头顶的阴霾。稀薄的云层总把月亮遮住再放开，半遮半就像极了娇羞美人，而繁星隐隐闪闪，流光溢彩。

真是一个难得安静的夜晚。

在十八号营地，方以言从没见过夜晚，即便太阳还未落山，钢铁苍穹便迫不及待地接管天空，幸存者们用灯来接替星星。

很多东西只能在书中看到，譬如说幽静的夜空，更是生平仅见。

听嘉辰爷爷说，他们逃难时最喜欢夜晚，因为只有太阳落山了，他们和他们一样的人才有时间喘口气。还听嘉辰爷爷说，在他们那个年代是看不到这么多星星的，住在城市当中的打工人，抬头只有霓虹招展，楼宇打开灯光驱散星光。

夜里九点钟，皮卡车抛锚了。

方以言知道这车没油了，然而车上一点备用油料也没有，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夜晚，一台车子孤零零驻足荒野。

从车头走到车尾，又从车尾回到车头，反复确认真没有一点油了。他委屈多时的心态终于崩溃，对着皮卡又踢又打，打到双拳鲜血首流。

十八号营地到战车坟场，厢式货车跑了足足一天，推算路程，往回至少还有两百多公里。

皮卡跑不了了，两百多公里要脚踏实地，一米一米走回去。

他砸得双手痉挛，抱着膝盖坐到地上，心理防线彻底摧毁，二十岁尚有大好年华的青年人放开声哭了。

委屈扎根心头，绝望与悔恨反复嘲笑，种种情绪对他的自不量力尽情取乐。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他蜷在地上昏昏欲睡时，荒野远处传出一声嘹亮的狼嚎，群狼在头狼率领下尽情嚎叫。

纵使没听过狼嚎，但某些动静一听就充满危险。

快哭成泪人的青年如梦初醒，用脏兮兮的衣袖擦掉眼泪和鼻涕，紧张地两步钻到车里。

这一晚，伴着星光、月辉还有狼嚎，方以言懦弱地裹着衣服，睡了有生以来最不踏实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