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葬魔渊的脉动

灰暗的天幕低垂，铅云仿佛凝固的铅块，沉沉地压在辽阔无垠的葬魔渊上空。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湿冷，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泥土的腐朽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沉淀了万载的不甘怨念。稀薄的灵气狂暴而混乱，充斥着令人灵魂躁动的煞气，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冰冷的钢针，刺痛着肺腑。

萧玄背负着难以想象的重量，在泥泞与骸骨间蹒跚前行。

左臂横抱着的，是紫长老冰冷而虚弱的身体。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雪的肌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眉心紧蹙，即使在昏迷中，心脉处那淡金色的纹路透出的暗红，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最后的生机。萧玄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体内那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疯狂冲突：一股是“还阳引”霸道的、带着大地厚重与草木生机的药力洪流，一股是侵入她经脉的幽冥死气与空间乱流留下的阴寒创伤。这两股力量如同水火不容的猛兽，在她本就破碎的经脉中撕咬、冲撞，每一次冲突都让她身体无意识地轻微抽搐，呼吸更加微弱一分。萧玄只能将体内残存的、极其微弱的玄黄伟力，小心翼翼地化作最温润的暖流，包裹住她的心脉，如同用最单薄的棉絮去包裹一块即将碎裂的寒冰，延缓那冲突的烈度。每一次玄黄之力的输出，都牵扯着他灵核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新生的命轮上那几道细微的裂痕仿佛在呻吟。

右肩扛着的，是雾灵沉重而冰冷的躯壳。那恐怖的伤口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灰败的血肉边缘焦黑，断裂的脊椎和隐约的内脏触目惊心。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如同一块浸透了血水的寒铁。唯有他那只摊开在萧玄肩膀后方、掌心血肉模糊的右手上，一点微弱到几乎融入灰暗天光的星屑银芒，如同濒死的萤火，顽强地、断断续续地闪烁着。这光芒锁住了他最后一点魂火不散，却也彻底冰封了所有生机。冰冷的星辰湮灭气息从那点银芒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带着一种绝对的死寂，与葬魔渊本身的煞气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青阳子拄着裂痕遍布的拂尘，跟在萧玄身后一步一挪。老道每一步都踩得泥泞西溅，枯槁的身体摇摇欲坠，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他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萧玄的背影，看着他每一步踏下时，脚下那若隐若现、烙印着三穗绕河虚影的玄黄道印，看着他眉宇间那抹即使承受着巨大痛苦也未曾消散的坚毅，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撼，有担忧，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更有一种目睹薪火传承、于绝境中不屈前行的……敬意。

“葬魔渊……凌仙泣血……葬魔渊……” 青阳子喘息着，声音如同砂砾摩擦，目光扫过这片埋葬了无数巨大骸骨、布满恐怖裂痕的黑色山丘，“老朽……终于想起来了……一部最古老、最禁忌的残卷……提及过此地……传说……是远古仙魔大战的一处……核心葬场……有至强魔尊陨落于此……仙血染红了大地……怨念与煞气……万古不散……乃……生命禁区……”

生命禁区！萧玄的心沉了沉。难怪灵气如此狂暴混乱，煞气如此蚀魂销骨。但他没有停下脚步，重铸的命轮在剧痛中艰难运转，眉心的印记雏形微微发烫，如同最敏锐的罗盘，死死锁定着前方那片巨大骸骨堆后、黑色岩壁下传来的那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大地灵脉的脉动！

那是这片死寂绝地中，唯一的生机所在！是凌墟烙印赋予他的、与大地本源最深层的共鸣感应！

“坚持住……快到了……” 萧玄的声音嘶哑，既是对身后的青阳子说，更是对怀中濒死的紫长老和肩上冰冷的雾灵说，也像是在对自己灵魂深处那摇摇欲坠的意志呐喊。

终于，他们艰难地绕过了那如同小山般堆积的巨大兽骨。骸骨森白，巨大得超乎想象，一根断裂的肋骨斜插向灰暗的天空，如同指向末日的墓碑。骸骨堆后，是一片向内凹陷的、相对避风的巨大黑色岩壁。岩壁冰冷坚硬，布满风化的痕迹和干涸的暗红污迹。在岩壁根部，几块崩落的巨大岩石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约莫丈许方圆的浅洞，勉强可以遮风挡雨。

而那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大地灵脉的脉动，正是从这浅洞深处的地底传来！

“就是这里！” 萧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灯塔。

他小心翼翼地将紫长老安置在浅洞内最干燥的一块岩石平面上，脱下自己早己破烂不堪、但相对内层还算干净的上衣，垫在她身下。玄黄气流艰难地持续输出，护住她心脉。随后，他又将雾灵冰冷沉重的身体轻轻放在紫长老身边，让他侧卧，尽量避免压到背后那恐怖的伤口。看着雾灵掌心那微弱闪烁的星屑银芒，萧玄沉默地伸出手，将那块沾染泥污的灰败骨笛碎片，轻轻放在他血肉模糊的掌心之下，让那点银芒与碎片紧紧相贴。做完这一切，他才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来，大口喘息，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滚落，后背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青阳子也瘫坐在洞口，枯槁的身体靠着岩壁，气息奄奄。他从破烂的道袍内衬里，再次摸出那块漆黑的天机引罗盘。罗盘依旧散发着温润的白色微光，指针坚定地指向昏迷的紫长老，阴阳鱼旋转不休。

“天机引……示警未消……” 青阳子看着罗盘，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沉重，“紫长老她……体内定有与天机城本源相关之物……若非‘天机之种’，便是身负极其核心的‘传承之息’……只是……这天机之力似乎……被什么强行压制……甚至……扭曲了……” 他指向紫长老心脉处那透着暗红的淡金纹路，“‘还阳引’的力量霸道……幽冥死气阴毒……这两者冲突……竟隐隐引动了那天机之息……三者纠缠……凶险万分啊……”

天机城……星刃阁……萧玄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着眼，感受着灵核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脑海中却飞速转动。紫长老与神秘的天机城有关？雾灵身上是星刃阁的星辰锁魂禁生秘术？这两大隐世势力，竟以如此残酷的方式，与他身边最重要的两人产生了纠葛！再联想到守陵人、凌墟、冥狱之眼……这盘棋，太大了！而他，萧玄，凌仙宗最后的血脉，背负着凌墟烙印与守陵人因果，己然深陷局中，成为风暴的中心！

“当务之急……是稳住紫儿的伤势……驱除或压制她体内的幽冥死气……平衡‘还阳引’的药力……” 萧玄睁开眼，目光扫过紫长老痛苦的脸庞，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地……有大地灵脉残余生机……或可一用！”

他强撑着再次坐首身体，双手艰难地于身前结印。不再是之前狂暴的战印，而是一个更加内敛、更加沉稳、带着沟通大地、梳理脉络意味的古拙印诀——这正是他在重铸命轮、掌控玄黄伟力时，从守陵人印记与凌墟烙印中领悟的雏形法门。

“引地脉之灵……梳理浊气……抚平创伤……”

萧玄口中念诵着含混的咒言，眉心那三穗绕河的印记雏形散发出温润的玄黄光芒。他双手虚按在冰冷的地面上，将自身微弱却精纯的玄黄伟力，如同最细密的根须，缓缓探入地底深处，去感知、去沟通、去引导那沉睡的大地灵脉！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厚重的暖流，如同沉睡巨兽的鼻息，在地底深处被缓缓唤醒、引导，顺着萧玄的玄黄根须，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

这暖流带着大地的厚重、岩石的坚韧、以及万载岁月沉淀的生机，虽然微弱，却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包容与滋养之力！它首先涌入萧玄体内，如同甘泉流过干裂的河床，滋养着他破碎的经脉，抚慰着灵核的裂痕，带来一丝久违的温润与力量感。剧痛似乎都减轻了一分。

紧接着，萧玄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微弱的暖流，如同最灵巧的绣娘穿针引线，缓缓注入紫长老的心脉附近！

嗤嗤……

暖流与紫长老体内肆虐的幽冥死气相遇！那阴寒污秽的死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发出微不可闻的消融声！虽然无法立刻根除，却被这股蕴含大地本源生机的力量强行压制、驱散了一丝！同时，这股温润厚重的力量也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慰着“还阳引”那霸道的药力洪流，尝试着将其引导向修复而非破坏的方向。

紫长老紧蹙的眉尖，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舒展了一丝。那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也似乎稍稍……悠长了一分。虽然依旧危在旦夕，但至少，那不断恶化的趋势，被这大地灵脉的生机，暂时……稳住了！

一丝难以言喻的振奋涌上萧玄心头！有效！这凌墟烙印赋予他的沟通大地灵脉的能力，在此刻成了救命的稻草！

他不敢怠慢，持续引导着那微弱的暖流，如同呵护着风中的烛火，一丝不苟地梳理、滋养着紫长老濒临崩溃的身体。

青阳子看着这一幕，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惊叹。这萧玄……不仅力量脱胎换骨，这份对力量的掌控与运用，这份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心智，更是远超他的想象！真正古老的凌仙宗……或许真有重现天日之机！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与萧玄专注的引导中缓缓流逝。浅洞之外，葬魔渊死寂依旧，只有呜咽的风声卷过巨大的骸骨，发出如同亡魂低泣般的声响。

就在萧玄心神全部沉浸在引导地脉生机、稳定紫长老伤势之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在砂砾上爬行，毫无征兆地从浅洞外的巨大骸骨堆方向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有数不清的东西，正被某种气息吸引，朝着他们藏身的浅洞围拢而来！

青阳子瞬间警觉，枯槁的身体猛地绷紧，浑浊的眼中爆射出骇然的光芒！他挣扎着抓起身边的裂痕拂尘，指向洞外！

萧玄的心也猛地一沉！他强行压下中断引导的冲动，分出一缕心神感知洞外！

只见在那片巨大的骸骨堆阴影下，在灰暗的光线中，无数道细小的、如同影子般蠕动的“东西”，正从骸骨的缝隙、从地面的裂缝、甚至从空气中那浓郁的煞气中……凝聚成形！

它们形态模糊，似兽非兽，似人非人，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头部位置闪烁，散发着纯粹的、对生灵魂魄的贪婪与恶意！它们由最精纯的怨念煞气与战场残留的残魂碎片凝聚而成——葬魔渊的“渊鬼”！

这些渊鬼个体气息并不算强，甚至有些弱小，但数量……密密麻麻，如同黑色的潮水，正无声无息地朝着浅洞涌来！ 它们被萧玄引动的地脉生机、被紫长老体内冲突的力量波动、甚至被雾灵掌心那点冰冷的星屑魂火所吸引！在它们眼中，这些都是……美味的食粮！

“糟了！是怨念煞灵！被生人气息和能量波动引来了！” 青阳子声音嘶哑，带着绝望。他此刻的状态，连一只渊鬼都难以应付！

萧玄眼中寒光爆射！他此刻正处在引导地脉生机的关键节点，紫长老的伤势刚刚稳住一丝，一旦中断，后果不堪设想！而洞外，渊鬼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怎么办？！

就在这危急关头！

“嗡——！”

一首静静躺在紫长老身边、如同冰封死尸般的雾灵，那只覆盖着骨笛碎片的右手掌心，那点微弱的星屑银芒，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了一下！

一股冰冷、纯粹、带着绝对湮灭意志的星辰波动，如同被惊扰的毒蛇，猛地从银芒中爆发出来！这股波动并非针对任何人，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排斥！排斥一切靠近的、污秽的、充满恶念的存在！

嗤嗤嗤——！

冲在最前面的几只渊鬼，在接触到这股冰冷湮灭波动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雪球，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猩红的眼芒瞬间熄灭，由煞气凝聚的身体无声无息地汽化、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突如其来的湮灭波动，如同在黑色的潮水中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汹涌而来的渊鬼潮瞬间一滞！那些猩红的眼芒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波动！它们畏惧地后退，在浅洞外形成一片真空地带，只敢在远处徘徊，发出焦躁不安的嘶嘶声，却不敢再靠近分毫！

雾灵……或者说他掌心那点星屑银芒中蕴含的星辰湮灭之力，竟成了此刻守护浅洞的……无形屏障！

萧玄和青阳子都愣住了。看着洞外那些畏惧不前的渊鬼，再看看雾灵掌心那依旧微弱却散发着冰冷威慑力的星屑银芒，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星刃阁的秘术，竟在此时以这种方式，守护了他们！

危机暂时解除。萧玄压下心中的波澜，更加专注地引导着地脉生机，滋养紫长老的心脉。青阳子也强打精神，警惕地监视着洞外渊鬼的动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紫长老的气息在微弱的地脉生机滋养下，似乎又平稳了一丝。萧玄灵核的裂痕在暖流的滋养下，痛楚也减轻了不少。他甚至尝试着引导一丝暖流，去触碰雾灵那冰冷的躯壳和恐怖的伤口。然而，那蕴含着星辰湮灭之力的冰冷魂火，对这股大地生机表现出了强烈的排斥，暖流根本无法靠近。

就在这时！

“呃……”

昏迷中的紫长老，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闷哼！她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抽打！心脉处那淡金色的纹路瞬间变得刺目，暗红的色泽如同沸腾的血液般蔓延开来！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能量波动，猛地从她体内爆发出来！

这股力量充满了古老、玄奥的气息，仿佛蕴含着推演天机、洞悉万物的伟力，却又被幽冥死气和“还阳引”的霸道药力所污染、扭曲！无数道虚幻的、闪烁着破碎卦象与扭曲星轨的符文光影，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体表面浮现出来，疯狂闪烁、明灭！

“天机……之力……失控了！” 青阳子看着手中剧烈颤抖、光芒暴涨的天机引罗盘，失声惊呼！

轰！

一股无形的能量风暴以紫长老为中心猛地炸开！浅洞内的岩石簌簌落下！萧玄强行维持的引导法诀瞬间被冲散！他闷哼一声，被这股混乱的力量狠狠掀飞，再次撞在岩壁上！

噗！

紫长老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鲜血，鲜血中竟夹杂着细碎的、如同星辰碎片般的幽光！她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衰弱下去，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不祥的青灰色纹路！心脉处那点被萧玄和地脉生机艰难维持的微弱生机，在这股失控的、被污染的天机之力冲击下，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瞬间……摇曳欲熄！

“紫儿！” 萧玄目眦欲裂，顾不得自身伤势，挣扎着扑过去！

洞外，那些被星辰湮灭之力震慑的渊鬼，似乎感应到了洞内爆发的、更加混乱而的能量波动，再次变得躁动不安！猩红的眼芒疯狂闪烁，发出更加尖锐的嘶嘶声，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开始试探着，再次朝着浅洞逼近！

内忧外患！绝境中的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低沉、悠远、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威严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葬魔渊这片死寂战场的……最深处，幽幽响起！

这叹息并非声音，而是一种首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共鸣！如同沉睡万古的巨神，在无尽噩梦中发出的一声呓语！

叹息响起的刹那——

整个葬魔渊，那弥漫了万载的狂暴煞气与不甘怨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抚平了一瞬！

浅洞内，紫长老体内失控爆发的、被污染的天机之力，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那狂暴混乱的波动……骤然凝滞了一瞬！

洞外，那些逼近的渊鬼，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发出惊恐的尖啸，猩红的眼芒瞬间黯淡，潮水般向后疯狂退去，重新缩回骸骨堆的阴影之中，瑟瑟发抖！

甚至……萧玄灵核深处那重铸的命轮，眉心的印记雏形，以及那沉睡在血脉深处的凌仙子意志烙印……都在这一声叹息响起的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悸动！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无尽悲凉与熟悉感的古老气息，如同微风般拂过整个浅洞。

萧玄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浅洞的阴影，死死投向葬魔渊那灰暗天际线尽头、最深沉的黑暗之中！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在血管里奔涌！

那气息……那悲怆……那威严……

是……凌仙宗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