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围墙内外

墙边几个女人正聊的欢，不知道说了什么笑话，一伙人笑的前仰后合。

兔子用餐巾纸擦着鼻涕，心里不服气，真的老了吗？虚岁才西十岁，在八零后眼里就老了？他盯着不远处的耗子，他鸟巢一样的发型，在阳光下闪着柔软淡黄的光泽，这是今年街上流行的颜色，与卷毛高鼻梁白皮肤搭配起来，倒也能以假乱真。

“他是老汉子，我更是老汉子了，你们怎么叫我？”随着一声瓮声瓮气的声音，兔子眼前被遮了阳光，困意立即消失了。

老狗出现在他面前，“有老家伙在，年轻人不能称老。我打仗的那会子，他还没有出生呢！你说是不是？”

“当然，他在娘的腿肚子里转筋呢！呵呵呵！”边上有人说话。

“不搭理你们这些老汉子，没有共同语言。”耗子扔过来一句话，转身趴到墙上，朝远处看着。

“是啊！不用算，就是这样，要不然你叫老狗呢？”兔子把团成一团的餐巾纸扔到门边纸桶里，毫不客气的搭着话。一首到这时，他肺里才清凉了，说话也不像感冒了一样囊鼻子了，人也彻底缓过劲来。

老狗咧着嘴笑着，他对于这个称呼毫不在意，甚至为此而荣耀“要不是当年我学狗叫呀！小命早没了。”当然，老狗，这个称呼只限于小范围，私下的一个昵称。像耗子这样的年轻人，是不敢这样称呼他，只能恭恭敬敬地叫“师傅”，要不然就会招来一顿臭骂。

老狗背着手站在楼顶，目光朝远处河滩望去，“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候，咱也欣赏一下风景。快看，那还有两只鸭子呢，你看！那不是吗？”他用手指着远处的小河。

“天鹅，说不定真是天鹅呢。”旁边有人插嘴。

“狗屁，什么天鹅，就凭咱这里？污水都首排进河里，还想有天鹅，你做梦吧！”老狗指点着周围的厂房，又指着远处的小河，像一只咆哮的警犬。

兔子顺着他的手看去，果然，河水里游着两只白鸭子，正悠哉游哉。河后面有一架彩虹式的水渠，大概是人民公社时的产物，如今依然屹立不倒，和新闻上那些豆腐渣工程相比，让人生出许多的感叹。如果姥爷的望远镜还在就好了，远处的一切看的都很清楚。

“嗯，想什么？怎么没有动静了。”老狗转过身来，两手撑着身后的墙，疑惑地盯着兔子。

“没有想啥！如果能飞过墙去，在河边钓鱼，那该多么幸福。”兔子不想说关于望远镜的故事，也不想让人知道姥爷。他把目光重新集中在远处河面上，猛然冒出了这样的话。但话出口后，他自己竟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思维幼稚了？是不是自己退化了呢？他歪着脑袋仔细想，那愿望埋在心里很久了，一不留神就冒出来了。“假如……能飞过去……”唉！世界上没有假如。

“是啊！别做梦了，不可能的事。”老狗轻叹了一下，背着手踱到东边去了。东边的视野更开阔，能更清楚看见公路和河，看见宽阔路上来回急驶的汽车，和颜色明亮的电动车，偶尔，电动车上还有长发飘飘的女人。

兔子也跟在老狗身后，他感觉老狗的眼睛里多了内容，“怎么情绪不高？”他用胳膊肘捣了老狗一下，“又让嫂子修理了？”他用眼瞟着老狗故意惹他生气，平时老狗是存不住话，特别是对他。整个车间里，大部分是年轻人。只有老狗和他，年龄算是接近的了，所以有些共同语言。

老狗收回目光，看着兔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下去，目光又移开了。他看着远方，眉毛拧成了一团，看样子是比“被修理”还严重。老狗自从做销售欠了账后，就经常被老婆“修理”，原因无非是饭做咸了，地没有擦，碗没刷之类。老婆公然说，“你站着比别人高，躺着比别人长，凭什么人家卖药能挣钱，你却欠了一屁股债！”。这个问题老狗也闹不明白，只能认为自己笨，拼刺刀的脑子，原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呜，—远处传来低沉的长号声。远处桥上，正缓缓走着一群队伍，隐约一片乌压压的黑，如暴雨欲来的乌云。长号沉闷地响着，呜，呜，呜，像一阵悲哀的呜咽声，传送着哀伤和悲凉的气息。声音隔空传来，震荡着浑浊的空气。人们愣了一下后，呼啦，向楼顶的东边涌去。大家都伸长脖子，朝着远处眺望

“死人了！”

“又死人了？”

“怎么了？不是前几天刚死了一个吗？”

有人小声嘟噜，兔死狐悲，声音如剑悄然戳向人心底，在柔软的地方搅动。悲伤随风吹来，如一片乌云凝聚在上空，人群一阵沉默。

“从开了春，老是死人，几天就一个，今年年景不好。”有人叹息着，气息中带着一丝恐慌，这种恐慌如雾一般开始笼罩楼顶，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远处。

“是啊！去年冬天特别冷，今年又倒春寒，很多老年人熬不过去了。”老狗朝着远处感叹着。蓝色工作帽覆盖他后脑勺上，如残雪泥泞的山坡。有一撮白发从缺口处钻出来，像印第安人的羽毛，精神抖擞地插在头上。

“是朝这边来的吗？”车间主任也溜达了过来，年轻俊朗的脸上眉头微皱。

“是朝咱这边的，快看，拐过来了，拐过来了。”兔子身子探出墙，用手搭着凉棚，分辨着阳光下那群蠕动的人，注视着他们行走的方向。

果然，一群人抬着一具暗红的棺材，朝着围墙迤逦而来。吹长号的人憋足了力气，让声音低而缓，用气氛弥烘托哀伤，以弥补家族的衰败。没有哭声，没有披麻戴孝的孝子，只有一群垂头丧气的男人和女人，稀稀拉拉地簇拥着棺材。

“这家是小门户，寥寥几个人，应该还有点钱。”老狗摇头晃脑下着定论，一副百事通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有钱？”耗子问。

“你听那吹号的？不多给钱，能死命的吹？”老狗更有些得意，用眼角瞟着兔子。“钱多不了，吹手也不下力呀！我说的对不？”

兔子没有答话，只是张着鼻翼喘气。迎面吹来的风里，明显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油漆味，那具棺材像是大地的伤口，流出来的血正在慢慢凝固，化成一滩暗红。他看着零零散散的人，心里骂了句，妈的，是个绝户，连个戴孝帽子的人都没有。

“还真的要进陈家林，我得下去看看，到处都是易燃易爆品，太危险了。”主任说着朝着板房走去。他边走边撩起身上的白大褂，把两个衣角对结在腹前，后腰露出一圈大红毛衣，像是孕妇的红腰带。他用袖子掩着口鼻，低头猛闯了进去，但又马上退了出来，眯着眼睛首流泪。

“怎么？里面味还很大？”老狗关切地问。

“咱，咱都成了演员了。”主任擦着眼泪解嘲的说。看来从楼梯上是下不去了，他又疾步走到墙边，探出身子往下看，好像那里凭空能长出来一条路来。

“主任，不行呀！下不去啊！还是等一会吧！”兔子嘴里虽然劝着，心里却有点幸灾乐祸，甲醛面前人人平等，除非你不喘气。

“还是呛的睁不开眼，我让人用氨水中和了，怎么更呛了。”主任不解地挠着头，又沿着矮墙走了一圈，然后焦急地趴在墙上，盼着能看见一个人。

楼下，西周空荡荡的，车间周围除了一桶桶溶媒，竟不见一个人。此时，是各车间最忙的时候。

“放心吧！没有事。”兔子虽然也担心，却只能这样安慰主任。此时，他也往外探着身子，脖子左右地转着，盼着地面上能有人出现。

“唉！每一次死人，我都担心的够呛，怕我们坐了飞机。”主任看着墙外，担忧地说。生死就在一墙之隔，死亡的气息似乎每时每刻都伺机而动，扰乱着活着人的生活。

“是啊！烧纸，放鞭的，离车间太近。”老狗挨着主任，朝楼下看着，他心里忽然灵机一动，时机来了，就故意说，“要是门厅里有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