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自由呼吸

兔子站在车间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玻璃大门，一股呛人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斜了一眼大厅上方监控探头，犹豫了一下，脚还是迈过了挡鼠板。

“彭”一声闷响，玻璃门在身后闭合，彻底切断了他的退路。他想快一点穿过大厅，摆脱那个该死的镜头，三步并作两步。但，那让人窒息的气味，像海水一样包围了他，使他想尽快的逃掉。

快点，快点，他像一尾鱼向深处游去。暗红大理石地面上，一排不锈钢鞋橱，横在大厅三分之二处，冰冷地挡在他面前。灯光下，那些锃亮的鞋柜宛如日本鬼子的路障，眨着贼一般狡黠的眼神，得意地嘲弄着他。

他弯腰趴在西层鞋柜上，胃里开始不舒服。该死，他心里咒骂了一句，伸手去摸着最底层的鞋橱，啪嗒，饭盒大的橱门开了。他从里面掏出一双黄胶鞋扔在地上后，手捂着胃的位置坐在鞋橱上。多年不规律饮食，让他的胃老是不太舒服，何况，昨夜喝了不少的酒。

他想起昨夜那个纠缠严寒的女人，恨女人的无耻，也恨严寒的优柔寡断。如今的女人，竟然明目张胆地向有妇之夫进攻，唉，世风日下。

他忍不住吐出胸腔中的浊气，然后吸了一口气。“妈的”他心里狠狠咒骂着，但是，为时己经晚了。一股热辣辣的气体，开始顺着气管进入肺，他开始胸闷气短。

大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只有通往空调机房的门敞着，传来嗡嗡的动静。“咦！他们，都来的这么早？不会是迟到了吧？”，他习惯性地朝墙上张望，北墙上原来挂石英钟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膨胀螺丝。

跑。兔子趿拉着黄胶鞋，不顾一切往楼梯上跑。嗒，嗒，嗒，鞋跟拍打着大理石台阶，在死一般寂静车间里回荡，更让人觉的空寂。楼梯里灯不太亮，为了节约用电，每一层只有走廊的防爆灯亮着，地上绿色自流坪泛着光，像一条条祖母绿的通道，让人瞬间恍惚。兔子听着自己的脚步，感觉是一只被追逐的动物，在拼命地逃着。

“奇怪，人呢？所有人，他们都去了哪？”楼上的气味很浓，按道理有害气体是沉的，一楼应该是气味最大的地方，怎么三楼比一楼还呛人。“一会见了那俩小子，非得训他们一顿，通了多少次甲醛，还这么没有数，还让人喘气不。”想到这他更感觉胸口像是堵了一团麻，心里也乱糟糟的。

哗啦，哗啦，一串钥匙在手里响着，却怎么也插不进锁眼。兔子开始淌眼泪和鼻涕，泪水磅礴挡住了视线，钥匙更是插不进去，在更衣橱上划来划去。他更后悔了，“干嘛要锁橱子，不就一瓶不值钱的洗发水嘛！让那帮小子用去吧！谁用不是用？”

好不容易开了锁，他不敢大意，摸索出一个防毒口罩，首接按在脸上。这才敢长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人像活过来一样，全身的细胞又了。忽然，他感觉嘴里有点异样，动了动嘴巴，齿间嘎吱嘎吱响，他知道是活性炭漏到嘴里了“该死。”他想起来，这个面具己经用了五年了，活性炭也有半年没有换了。此时，他不敢把性命交给防毒口罩，他还是快一点逃离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办法。

“咦，人都去了哪里？都到了这个点了，不可能没有一个人。难道就是我笨，莽莽撞撞闯了进来，他们都没有进来？他想了一下，车间门口没有放置通甲醛的告示。他拉开了门，伸头往外看了看。办公室的灯亮着，西张写字台上摆着电脑，却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在盘算着，事到如今，显然是退不出去了。因为，他感觉气味越来越浓，嘴唇开始发麻了，胃又开始翻腾了，窒息的感觉又一步一步逼近他。

兔子忙乱脱了羽绒服，把防静电蓝工作服胡乱套在身上。他用手按着防毒口罩，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

偌大的车间里，只有几只防爆灯亮着。惨淡的亮光，就像大病初愈人的脸，无精打采地打量着雪白的壁墙，和一尘不染的绿色自流坪。呼，呼，呼，兔子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嗓子里发出的嘶鸣混杂在一起，像冬夜里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刮过屋脊，嗒，嗒，嗒，油毛毡拍的声音从记忆里飘起。兔子脚步变得跌跌撞撞，毫无节奏，在死一般寂静的巨大的空间里，渐渐远了……

终于，看到一块光亮悬在头顶，兔子漂走了的意识才被拉回来，那是阳光的颜色，是希望的颜色。他屏住呼吸，艰难地朝着阳光靠近。金属楼梯在脚下颤动着，如颤动的琴弦，黑暗是大提琴的音箱，低沉而忧伤，兔子向楼顶的门扑去。

兔子终于登上楼顶，眼前豁然亮堂。阳光有点刺眼，重新回到阳光下，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楼顶西周挡着一圈矮墙，中间突出了一个彩钢房子，西西方方的楼顶如一个回字，气派地摆在灰白的天空下。这个回字，使人联想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沾水写茴字的情景，只是这个回字被污浊空气包围，宛如孔乙己长衫散发的怪味。

汗水淌进眼里，眼前一片模糊。他看到楼顶上一群蓝色的大蚂蚁，惊慌拥挤在回字形的堤坝下，焦急等待着雨过天晴，然而，天却是晴的，亮亮的一片。他用衣袖擦了汗水，心里不由地暗骂了一声：都不傻，都知道躲上来。人群里猛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兔子摘下防毒口罩，狼狈地倚在门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阵风吹来，竟有一股清香的草味，他贪婪地呼吸着顺着墙滑下，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啪”一个拖把倒在面前，差点砸在他脚背上，“谁放的拖把呀！放稳一点不行吗？”他恼怒着，向周围咆哮，却招来一阵更大的哄笑，“唉幺！又是一个笨人啊！呵呵，呵呵。”

耗子跑过来，“老汉子，你真笨呀！就不会不进来？我们笨，你怎么也这样笨呀！瞎活了年纪。”声音如锋利的刀子飞快划开皮肤，凉爽的快意后弥漫着的隐痛。

兔子心里想，“妈的，真不该冒冒失失闯进来，干了这么多年，关键时候脑子进水，唉！”

“完了，师傅让甲醛熏傻了。”耗子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嗨！嗨！快出……人命了，通了……多少呀？哼！差点……没有把人呛死。你们这些人呀！同情心呢？都哪去了？一伙鸟人。”兔子狠狠捋平了头发，没有好气地质问着。没有想到，话音刚落，就引来一阵奚落。

“同情心？这年头谁还有同情心？你以为我们是从天上降落的？也是和你一样，刚缓过劲来。”

“以为你比我们聪明点，嘻嘻，嘻嘻，看样一样笨。”

“妈的，到底通了多少甲醛？不想活了？”被人奚落的兔子不依不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有想踹人的冲动，“想死自己死去，别拉着大家垫背，老子还没有活够呢。”

楼顶上猛然沉寂下来，大家都缄默不语，似乎都在回避着什么。他心里嘀咕：气氛不对。他扫了一眼周围，当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时，忽然有些尴尬。此时，车间主任正抿着嘴看他乐。

妈的，都是不怕死，怕事的主。兔子在心里骂着，脸上却努力挤出笑容，他感觉脸皮硬的像石膏，肌肉很难调动。

他扶着墙站起来，对着耗子说，“卷毛，不牺牲一个，不算完是吗？就牺牲了，也没有人评你烈士。”此时，他真想上去踹他一脚，发泄心里积满的怒气。本来，这个工作就应该是稳妥的人做。如今，却让一个毛手毛脚的年轻人去做。这次甲醛过量，弄的全车间人像逃难一样，待在楼顶苟延残喘。吸进肺里的甲醛该有多少？他眼前浮现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怪胎，吗，马上觉得口腔里冒出一种腐朽的怪味，仿佛自己的内脏也都被泡了一样。

耗子嘻嘻地笑着，“行了，行了，别埋怨了，今天我都快被骂死了。我也没有错呀！甲醛是按规定量加的，是车间新定的量。当然……比过去是多了不少。没法子。”耗子右手插在工作服裤兜里，斜着膀子过来。他轻撞了兔子一下，一叠餐巾纸塞到兔子手里，“给，擦一下，老汉子，都哭花脸了。”然后晃着膀子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