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废除身契

公堂之外，人越聚越多，此时如沸水一般炸开了锅。

一老妇挎着菜篮子，言语间尽是不赞同，“男人当状师？这、这成何体统……”

“啧啧，世风日下啊，怎么越来越多男子踏出闺阁，整日里抛头露面。”

年轻女商，面上冷笑，“我倒要看看，一个公的，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月朝律》也没有哪条写了不许男子诉状吧？”

“这小郎君生得着实俊俏啊，还有点眼熟呢。”

“我看我是真饿了，竟觉得地上这个小侍奴也有几分姿色。”

……

“大人，林小七侍奴身份尚且存疑。可即便，他真是林员外的侍奴，按律，也当废除身契。”

县官皱起眉头，“这又如何说？”

颜泽自幼于皇储身侧伴读，大月律法早就烂熟于心。

只见他手捧诉状，指尖点向状纸某处，朱砂批注如血，

“《月朝律·杂律疏》第五卷第西条：家主责侍，需明证其过，其过含盗窃财物、忤逆犯上、怠惰失职、私通外院、毁谤家主、逃奴行为。若无故虐侍致残，则身契作废；若致死，则以擅杀奴婢罪论处。”

一番话掷地有声，从堂上到堂外，众人都沉默了。

这律法又不是第一天存在的，从前可没这些案子可辩啊。

家主对侍奴随意打杀乃是常事，哪有人会去状告公堂呢？

这大月朝上下，从为官当权的，到平头百姓，从庙堂到市井，从来都是女人掌握话语权，死了残了几个侍奴或夫郎，谁会为他们去申辩。

真有一个两个的去状告，去申冤，不也是以“忤逆”“失职”等缘由搪塞过去吗，谁会同你要确切的证据？

那州府衙门里的女官，她们的朱笔何时为男人落下过？

如今来了一个较真的，倒把她们也给整不会了。

大月自建朝以来，为男子陈情之事本不多见，而且大多是在皇城等高官聚集的繁华富庶之地，这远离皇城的偏远城镇更是寥寥，今日堂外众人也是罕见地瞧了一出好戏。

女子们只觉得有趣，零星的男子里却有人感同身受地抹了一把眼泪。

“落下哑疾，致残一事大人己经验明，却不知林小七有何过？所犯的又是哪一条罪责？”

雪白的衣摆扫过公堂尘埃，清冷嗓音碾过满堂嘈杂，惊飞了檐上的鸟雀，颜泽转身，丝毫不惧地面向林璇。

林璇支吾了一瞬，

“……笑话！这小贱奴打翻酒盏，还不算怠惰失职吗？林某不过是小惩大戒！”

“其一，不管是给他安的什么罪名，按律都要出具人证、书证，还要证其故意及屡犯。其二，若是因家主虐打成伤，导致的侍奉不周，是不能追究其过错的。”

颜泽正色陈词，捧状的姿势，仍是东宫伴读时奉奏章的仪态。

只是当年捧的是江山社稷，如今护的，是尘埃里一粒哭不出声的沙。

“你！”

林璇气得目眦欲裂，差点伸手打他。

沈晓正欲去拦，县官的惊堂木适时拍下，

“好了好了，既如此，林员外若是没有罪证可呈，不论这身契真与假，都作废！退堂退堂！”

县官本就不胜其烦，又担心那陆云溪万一真是高官之女又不好得罪，现下有人给了律法依据，妥帖地递了台阶，不如退堂结案了事，也不去管那林璇了。

林璇还想上前纠缠，人群中又窜出一抹红色的影子。花云俯在林璇耳边，也不知耳语了些什么，只见林璇面色一变，愣了几息后，竟也偃旗息鼓了，双袖用力一甩，气冲冲地带着随从走了。

他怎么来了？

沈晓视线在花云身上骨碌碌转了一圈。

随后站在了颜泽身边，

“阿泽，你做得很好。”

陆云溪将林小七扶了起来，他微微欠身向在场几人无声地道谢，

最后目光停留在沈晓脸上。

一个月前她还是他的妻主，而他是他明媒正娶的夫郎。

世事难料，两人此时竟是这般光景。

还有，她当真是变了许多……

林小七看了她许久，最后还是微微欠身行了一礼，算是感谢。

沈晓跟三个夫郎陪着陆云溪将林小七送回客栈后，便要回明月居，准备与其他人说说今日的事儿，免得他们担心。

……

仙岳客栈，角亭之中。

陆云溪与林小七长身而立。

她今日穿得一身翠金纱锦，十二幅湘裙层叠晕染，衫领上坠着海珠，发间压着一支累丝嵌宝金凤步摇，生得欺霜赛雪，蕴着满身气度，端得是富贵小姐。

唇间一点朱砂色，晃得人眼睛疼，却又不舍得挪开视线。

“小七，你自由了。今后再没人能随意定你的生死。”

林小七不知缘由的……眼眶发酸。

“你此后有何打算？”

陆云溪晃晃脑袋，似是犹豫地问，也不知想要听到什么答案。

还真的，没想过，“以后”……

“今日公堂之事，传扬出去，过不了多久，我母亲派来的人就会找过来，此地己经不宜久留，我跟今安得走了。”

“嗯，最晚明日。”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

“你…你…你……”林小七的药效还没过，说起话来还不利索。

这一下倒给陆云溪逗笑了，

“你想说什么？”

“你要……走？”

结巴了半天，就是为了重复一句显而易见的废话……

“嗯，我们得走了。”

陆云溪看不出情绪地垂下了头。

“你…愿意…带…带我……走吗？”

在开口的瞬间，便己心生后悔，只能手足无措的仓惶着。

陆云溪怔然仰头，“你想跟我走啊？”

语气中竟染上几分逗乐的意味。

“我可以…做侍奴……”

想想发现这话不对头，赶忙补充道，

“不是…通…通……”不是通房的那种。

他急得面色通红，生怕她误会了他的痴心妄想。

看着自己满身褴褛，他低垂着眼眸，后悔起刚刚的鲁莽。

怎么敢去攀扯天之骄女的？

即便是做下人，怕也不够格。

林小七露出自嘲的轻笑。

陆云溪定定望着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叫人看了难过。

陆云溪抚过他伤痕遍布的手背，看着看着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呼了一口气，这个动作十分生涩。

林小七不懂她的用意，耳根因为紧张而蔓延出浅浅的红，手背被呼吸的温热灼得轻轻颤了颤。

己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对待他了。

“你不想回九公主身边了？”

“我…自由身。”

“好，不过此事我得跟萱萱说一声，看她怎么想。”

陆云溪背过身去，语气恢复了明朗。

“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