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霸凌

她回去默默地收拾自已的书包，搬到了新的座位。刚一落座，新同桌也过来了，是牛欣悦。牛欣悦“扑通”一下把自已怀里抱的书扔到课桌上，乱七八糟散落了一桌，菊香的桌面上也是她的书。“哎呀！真是累死我了。换位子太麻烦了！”牛欣悦夸张地喊道，大幅度地耸肩并用手不停地抚着自已的胸。菊香侧目看了她一眼，对她笑了笑。

“哎呀！和你坐在一起啊。嗯……你出来！让我进去。”牛欣悦不客气地要求菊香站出来，让她自已进去里面的位置。菊香赶紧身子往前，前胸抵着课桌让她过去，后面的空间足够一个人过去的。

“你站起来啊！还坐着干嘛。这么挤我怎么过去啊，真是的！”牛欣悦有些不高兴，语气不耐烦。

“哦哦，好的。”菊香赶紧起身让她过去。

“这还差不多……”牛欣悦撅着嘴嘟囔着。然后坐到自已的位子上。

牛欣悦是城里的独生女，身材胖胖的，穿的衣服上面都是粉粉的蝴蝶结，性格乖张蛮横，一看就是在家受宠娇惯的女孩子。与菊香完全相反。菊香和牛欣悦做同桌以后，经常受她的差遣，做这个做那个。本身菊香就有些自卑，性格比较软弱，面对颐指气使的牛欣悦，她不太想起冲突，一般牛欣悦说什么她就顺从，每次落座都让菊香起身，课桌上占更大的空间，没经过菊香的同意就直接拿她的作业抄。菊香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也不去计较，她很害怕万一和同学起冲突，老师让喊家长过来。这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爸爸在外面打工，妈妈在家也很忙，她不想给她们添麻烦操心。而且一旦叫家长来学校，也免不了妈妈的一顿打，以前就经历过，所以菊香在学校总是忍让其他的同学。万幸一直以来遇到的同学都还不错，她第一次遇到牛欣悦这样的同学。

和牛欣悦做同桌期间，菊香内心很压抑，一下课她就跑到王静那里找她说话。可是时间长了也不好意思太频繁，有的时候王静正在和她的新同桌说话，菊香也插不上嘴，就悻悻地跑回来。她的话也越来越少，下课了除了上厕所，也不太愿意出来活动活动。牛欣悦也时不时地拿她开玩笑，揪着她的细辫子起各种外号，笑得前仰后合。菊香就是受了她的刺激才把头发全部剃掉的。但是剃了头发，还是会被牛欣悦取外号，有的时候晚上回了宿舍，菊香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流眼泪。成绩也逐渐下滑，每天都过得很不开心。

直到有一天，一个导火索事件的爆发，菊香真的忍无可忍，和牛欣悦决裂了。那是寒冷的冬天，菊香穿的是亲戚给的旧棉袄不抗冻，经常冷得直打哆嗦，手也害了冻疮，褶皱处开裂，一握笔就生疼。牛欣悦的衣服特别多，经常换不同品牌的衣服穿。一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还特地骄傲地和菊香说这是阿迪达斯呢。菊香呆呆地看着她没作声。虽然是白色衣服，但是牛欣悦也没有像菊香一样戴护袖，她还经常取笑菊香，戴个破护袖像农村妇女一样好搞笑。菊香懒得理会她的话，也习惯了。有一天，菊香沉迷在一道数学题里，一直解不出来，她急得直挠头，算了好几张草稿纸了，还是不对。她实在算不出来，只好准备求助后座一位数学很好的男生，于是手上拿着笔一个转身，正准备开口问人家这一题怎么解，就听见牛欣悦尖利的叫声“啊！你干什么呀！”

菊香低下头一看，不得了，自已的笔划到了牛欣悦衣服上，留下了一道一拃长的黑色水笔印子。菊香惊恐地从口袋掏出餐巾纸准备帮牛欣悦擦，牛欣悦胳膊一收，生气地说：“搞什么搞！这一擦把笔水都擦到布眼去了更不好洗！我真是服了你，长眼睛也不看看。”

后面的男生看菊香窘迫的样子，于是帮菊香说话：“你大惊小怪干什么啊！不就是笔把衣服划了一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这样嘛！我们冬天不是经常这样吗，哪个衣服上不被划几道。”

菊香手足无措地看着牛欣悦，声音小小地讨好似得说：“要不，我给你洗……或者我……赔你……”眼睛也不敢看牛欣悦。

看到其他同学，尤其是男生帮菊香说话。牛欣悦更生气了，拍着桌子提高音量对着菊香吼道：“赔？我这衣服一千多，你可赔得起哦！”然后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

菊香听完这句话，胸口像被人狠狠地捶了一下，马上蔫着身子趴在课桌上不说话，眼睛里的泪水不停地打转。

然后整个晚自习她和牛欣悦一句话都没有说。第二天牛欣悦又换了一件花羽绒服，也没有开口提昨天的事情，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衣服被划脏了，反正自已的衣服多得都穿不过来。她就是想羞辱菊香，她学习成绩不如菊香，这样能让她很有优越感。早读的时候牛欣悦像往常一样，站在菊香旁边，冷冰冰地命令她：“站起来，让我进去。”

菊香此时一动不动，牛欣悦恼羞成怒，用力地扯着她的胳膊“我让你出来听到没有！”菊香还是一动不动，她早就受够了牛欣悦的无理取闹，不想再顺从她了。于是语气很平静地说：“后面的空间足够你进去，我把桌子都往前挪了。”

“不——行！我就要你起来。”牛欣悦开始无理取闹。

这时后面的同学都来打圆场“哎哟！你别为难人家了，这么大的空子还不够你过去吗？我再把桌子往后挪挪。”然后另一个女同学推搡着牛欣悦坐到她的位子上了。

牛欣悦坐到位子上越想越气，她没想到一向随便自已捏的菊香竟然敢不听自已的。看到她还在无动于衷地继续读书，于是写了一个纸条扔过去。

菊香看到牛欣悦扔了一个纸条过来，瞥了一眼，上面写着：“你以为你是谁啊？干豆角。”顿时一股血液冲到了菊香的头顶，“干豆角”是牛欣悦给自已起的绰号，就是之前自已卖完头发以后扎的辫子细细的，牛欣悦说就像干豆角一样。菊香极其厌恶这个绰号，多次和牛欣悦说不要这样喊，但是即使自已剃完头发，牛欣悦还会时不时这样喊她。

怒火像一股力量支撑起人的勇气，菊香抓过纸条，用力地写下“你已经彻底让我反感了”，然后扔回去。这是菊香能想到最重的话了，她连骂人都不会。

牛欣悦打开看到菊香写的字，也很生气，把纸条愤愤地揪成一团，然后又撕碎了扔在课桌旁的垃圾袋里。

从那以后，菊香不再和牛欣悦说话，两个人都互相不理对方。菊香也不再站起来给她让行，也听不到牛欣悦的嘲笑声，每天就默不作声地沉浸在自已的学习中，反而落个清静。牛欣悦不同，更加活跃地和前面后面的同学说笑，甚至带些小零食分发给大家，故意不给菊香。不会还好，第二学期很快就来了，老师又重新排了座位，菊香终于摆脱了牛欣悦的霸凌。

在菊香高中努力学习的时候，菊香的大哥光宗结婚了，二哥耀祖和南生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出去打工去了。他们跟随同乡来到了上海，成了“沪漂”，在同乡包工头手下做小工，同乡的大哥在上海给人家包工程的老板做装修，自已做小包工头，带一帮小弟给人家干活。耀祖和南生就在上海边打工边学手艺。南生的头脑灵活，学东西很快，没几个月他就学会了砌墙、贴瓷砖、水电安装等装修手艺。耀祖学手艺慢，但是学坏习惯倒是快。在上海的外地工人很多，几乎都是农村出身，把在村里聚众赌博的陋习也带到了施工地。他们一天装修结束，受够了灰尘和噪音的折磨，就会找方式让自已快活。几个人支一个破桌子在一起赌钱，赌钱来钱快输钱也快，很容易让赚辛苦钱的工人们上瘾。耀祖就这样沾染了赌博的恶习，他和南生一起做完活以后，南生回工棚里休息，他却一头钻进了赌钱堆里，赢了钱就回来大嚷大叫地要请南生喝酒，输钱了就回来一头栽在床上睡囫囵觉。

上海是一个繁华的城市，有奢华的商品和极致的享受，是有钱人的天堂，穷人的炼狱。富人和穷人都共存在这同一时空，却又体验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他们完全混杂在一起，气派的办公楼里有西装笔挺的总裁和高管，也有打扫厕所的保洁和看门的门童；漂亮的别墅里浑身香气的阔太太，也有低头干活的保姆和开车的司机；琳琅满目的商场里有悠闲购物的潮男潮女，也有蹲在地上给人试鞋的导购和托着盘子的服务员。这些人看似活在同一个世界，但是其实生活在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就像海里的鲨鱼海豚和小鱼小虾米虽然都在水里游，但是大鲨鱼却可以一口吞掉小鱼虾，它们是大鲨鱼的食物养料，就像穷人也是富人维持富裕生活享受的养料一样。没有穷人给他们开车、做饭、带孩子、刷马桶、扫地……他们不可能活得那么快乐潇洒。

南生和耀祖就是这千千万万个小虾米的一员，他们离开自已的家乡，来到上海打工漂泊。他们从来没有去过上海那些优雅的咖啡厅、餐馆、商场消费，但是那些地方的装修却是他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有的时候做完活，走在上海的马路上，南生的心里涌起一股悲伤。这种悲伤并不来源于工作有多么辛苦，而且对于巨大生活差异的愤恨与无奈。在农村干农活虽然辛苦，但是不用看人脸色，而且身边人都如此生活。但是来到了上海，不仅工作辛苦，还要时刻承受那种仿佛低人一等的憋屈，看到了上海的繁华和有钱人的奢靡，有了对比，对自已的生活处境也愈加不满。所以漂泊在外地打工的人不仅身体上受苦，实际上心理上也在受苦，他们在受双重苦。

有一天晚上，南生实在忍不住打了一个电话回家。他今天在工地上砸墙的时候，（装修之前要把不需要的墙面砸掉），一锤下去，墙轰然倒塌，灰尘四起，他呛地连连咳嗽，来不及躲闪，转头砸在了他的脚背上，他疼的跳起来，脱掉鞋袜发现脚背都出血了。为了不耽误工期，南生就简单地擦了擦，用布包起来，继续一瘸一拐地干活，回到工棚里，脚背都肿起来，走路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他突然很想家，想念妈妈，想念那个小村庄。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南生啊！在上海怎么样啊？”电话那头传来妈妈熟悉的声音。

“妈妈，我好得很。前几天工头还给我结了工资。好大一笔钱嘞！”南生故作轻松地说道。

“那你要吃好喝好哦，吃上面不要太节省，身体是第一位。但是也不要铺张浪费，钱存起来以后盖房子结婚都需要钱，听到了没有？”妈妈在电话里交代道。

“哎哟！我知道哦……我，我今天还吃了一大份牛肉面呢。”男生小声地回答，停顿了一会，“妈妈，我想回去了。”

“想回来啊？马上就回家了。到时候和耀祖一起。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嘛！”妈妈笑着说。

“嗯！到时候回去带新衣服给你，上海的衣服可好看了。”南生也笑着说。

“哈哈……我不要哦，你钱留着以后结婚用。”妈妈高兴得大笑。

南生和妈妈聊了好一会儿，爸爸也在外面打工，打电话没接到。南生放下电话，枕着手臂躺在床上，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流到枕头上。他非常想念爸爸妈妈和姐姐，想念自已的家乡，但是现在自已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得不在外辛辛苦苦地打工挣钱，难道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