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不对

清风阁有两层，梁念芙进来时，楼下只点了一盏烛火用以照明，昏暗间，她并未看见裴祈身影，正当疑惑时，从楼梯处传来声响，梁念芙屏息听去，似有脚步声由近到远，她仰头，橙黄色的光透过楼梯间的缝隙自上而下，不由自主抬脚往上走。

铸造清风阁时，应该选用了大量上好的木材，以至于梁念芙一步一步攀着沿木扶手走上去时，脚下一丁点儿声响都不曾发出，又或许是穿了宫女鞋子的原因，总归，双足下软绵绵的。

直到看见清风阁二层全貌，梁念芙也未见裴祈，她缓步踏上，眼前不过简单摆放了桌椅，以及笔墨纸砚，往旁边看去，藏青色帷幔后素净一张床，上面薄薄一层锦被，玉石枕头，以及一整套寝衣。

寝衣？

梁念芙狐疑间，才依稀听得右侧屏风后有水声传来，她怔怔，随即明白过来，既然今日璟王殿下要留宿于清风阁，那盥洗沐浴自当不在话下，不知怎得，流水的声音更加明显，明明长窗半开，梁念芙却被一时吹来的暑气热了脸颊。

她觑一眼屏风后，雪白贝齿咬了下唇，趁着自已没被发现，还是下去等着吧。

梁念芙正想着，光影斑驳间，似乎落在屏风上的影子动了动，她心绪一乱，慌忙转身时，撞上了身后的楠木椅，腰间一阵剧痛，唇瓣间的低呼实在没止住。

“谁！”

一声低喝间，浑热掌心停靠在颈项，青丝顺风起，勾住了指尖。

裴祈诧异，却没有立刻放下手，反而转到了梁念芙眼前，他上下扫视梁念芙一身宫女装扮，凝眉道：“瑜妃娘娘？”

既被人当场抓住，索性大大方方的，拨开横在自已眼前的手，梁念芙细长指尖掸掸衣摆，转过身道：“璟王殿下安好。”

话音未落，梁念芙漆黑的眸子忽而睁得像猫眼儿一样圆，她耳垂登时充盈，变得像鲜红花瓣一样醒目，她佯装镇定，自顾自撇开眼去，嘴上却不饶人：“璟王殿下私底下就是这般放荡不羁的吗？本宫可着实没想到。还是说殿下金屋藏娇，急不可耐了。”

身侧人因听见响动只脱了一半的外衫懒懒散散挂在身上，前襟已经敞开一半，露出半裸胸膛，赤色肌肤上隐约可见一道浅淡伤痕，仅匆匆一瞥，梁念芙侧头都来不及了。

裴祈低头，面上神色寒了三分的同时快速闪过一丝尴尬，他独自一人在清风阁内时，长松谨守规矩并不会进来，因此方才急躁了些，他反手拢住衣服，内心恨不得打了长松一顿出气，冷哼一声道：“瑜妃不请自来，还要怪本王在自个儿地界的事吗？”

“昭阳宫内，璟王不同样不请自来？”

梁念芙双目一横，轻轻巧巧一句话令裴祈无话可说，他舌尖抵上上颚，看着梁念芙好整以暇地坐上对面椅子，大概是盥洗过后来的，平日的艳丽妆容下竟是肌肤胜雪，红唇媚眼，长发松松垮垮挽着，露出细长鹅颈，纤瘦锁骨如一汪清泉，盛满明月。

又不是没坦诚相见过。

梁念芙狠狠压下心中悸动，眼波一转，指了指身旁椅子道：“本宫深夜前来，璟王殿下不说让本宫喝上一杯茶也罢，难道还要站着与本宫说话吗？”

清风阁内除了裴祈自已，甚少有人前来，别说茶了，就连水都没备着，他淡淡挑眉，选择坐在了梁念芙对面。

二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烛火摇曳下，如有一团薄雾笼罩在梁念芙面前，瞧不清她神色，只听见细细柔柔的声音说道：“本宫今日来，是想问一问璟王殿下，可知丽妃底细。”

时间紧迫，梁念芙选择开门见山，她凝神留意裴祈神情，后者显然没料到她深夜前来，是为着一个丽妃。

裴祈微眯起眼，淡然道：“若本王记得不错，瑜妃进宫后与丽妃一向和睦相处，难道本王的人传来的消息有误？”

“宫里面大大小小的事儿果然没什么能瞒住璟王殿下。”梁念芙柔婉一笑，话锋却是一转道：“可后宫之中，若真有所谓的姐妹情深，又何来红颜枯骨？”

都道皇城内风水养人，梁念芙却觉得，能在深宫中长久活下来的一定不是靠的什么狗屁风水，而是‘真本事’。

“本宫听说，丽妃从前是御花园宫女，得了圣上青眼才被册封为才人的，且一路高升，到了如今的妃位，也不知本宫得来的消息可不可靠？还请璟王殿下能为本宫解惑，本宫感激不尽。”梁念芙抬眸，不动声色望着对面人，轻声说道。

裴祈久久不语，直到梁念芙稍显出些心焦来，眼底才划过一丝笑意，慢悠悠道：“你的消息的确不可靠，丽妃是宫女出身，但不是御花园的，准确来说，是冷宫宫女。”

“冷宫？圣上竟然宠幸一个冷宫宫女？”梁念芙惊诧不已：“不对，冷宫地处偏僻，圣上没事儿怎么会去那里呢？”

夜越发深沉，外间的一切都被浸润在黑色当中，没了白日里的清晰样子，让人不禁寒从心起。

梁念芙虽进宫不久，但对冷宫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的，现在的冷宫位于皇城西北角，离得清风阁不远，但中间还是用辟邪的大片紫竹隔开的，除了三五个宫人守着冷宫，轻易不会有人去，不过前不久，往日添了个燕庶人而已。

但冷宫一词，一向在宫中是忌讳，梁念芙不免失笑道：“璟王殿下说得是顽笑话罢，据本宫所知，看守冷宫的多为年老的太监，丽妃承宠时才几岁，怎么就是从冷宫出来的宫女了？莫不是璟王殿下消息有误？”

“现在看守的是太监，并不代表从前也是太监。”裴祈眼神落在梁念芙手腕上，平日里戴的首饰摘了一干二净，皓白玉腕上光溜溜一片，细腻得肌肤令人不禁想起娇嫩不堪的玉兰花来，像是一片纯白花瓣，摇摇欲坠样挂在椅子扶手上。

良久，裴祈才解释道：“朝代更迭，君王交替，三宫六院里的人也在不断改变，但冷宫，是个不寻常的存在，或许是冷宫晦气，前朝到如今，冷宫的位置不变，而以前留下来的人除了死，也不变。”

短短几句话，梁念芙后脊背蹿上一阵凉意，好似裴祈的这些话幻化成了一条毒蛇，蜿蜒而上，盘踞在人心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丽妃是前朝宫女？”

“不对！”梁念芙又很快否决了自已的想法：“按照丽妃的年龄来说，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