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重逢与试探

一天后的下午，罗勇传来信息，约宋时莹在北海公园见面。

西月的北平，春意初萌，太液池水在微风中泛着细碎的银光，琼华岛上的白塔静默矗立，在澄澈的蓝天映衬下，显得格外素净庄严。沿湖的垂柳枝条己抽出了鹅黄嫩绿的新芽，远远望去，如烟似雾，随风轻摆，在水面划出淡淡的涟漪。

宋时莹无心欣赏这迷人的春色，为不引人注意，她又重新换上深蓝色旧棉袄，沿着游人稀少的湖边小径缓步而行。不多时，一个戴着旧毡帽的身影出现在前方柳树下，帽檐下是罗勇沉静的目光。

两人默契地汇合，像普通游人般沿着湖畔并肩漫步，脚步不快不慢。

“组织决定了，”罗勇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在欣赏湖景，“同意接触。原则是：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他顿了顿，侧头看了宋时莹一眼，“记住，试探为主，观察他的态度，绝不能暴露！哪怕他透露出一点可靠的信息，能为我们所用，就是我们地下工作的胜利，就是成绩！”

“明白！”宋时莹因得到组织的支持和鼓励而信心大增，她坚定的说:“我会谨慎，随机应变的。”

罗勇微微颔首：“安全第一，随时联系。”两人在湖畔一处岔路口自然地分开，汇入不同的方向，仿佛只是偶然相遇的路人。

与罗勇分开后，微风吹在脸上似乎也带了暖意。组织的信任和那句“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人”像指示方向的路标和坚实的后盾，为宋时莹指明了方向，更增强了她的决心。她想起那个悲悯穷人的少年，想起话剧社里眼神清亮的青年。她坚信林宇豪那份骨子里的善良与正首，不该也不会被罪恶的染缸彻底淹没。无论他如今是何模样，她都要试一试！

第二天临近中午，北平市党部总务科里，林宇豪刚整理好下午会议的文件，桌上的黑色电话机骤然响起。

“喂，总务科。”

“林副科长在吗？”

“我就是。”

“林副科长，门口传达室有位姓宋的女士找您。”

“姓宋？”林宇豪一怔，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宋楠烟活泼的笑脸，“楠烟？……不对，她应该在学校……”一丝疑惑伴着隐隐的期待升起。“知道了，谢谢。”他放下电话，科长老陈外出公干也不在，他便锁上办公室门，快步走向大门。

远远地，透过铁栅栏，他就看见那个在门外踱步的身影。

宋时莹穿着新买的那件深绿色带小碎花的棉衣，比安南时穿的学生装时尚些，衬得身姿更加挺拔，也勾勒出几分成熟的韵味。那侧脸的轮廓，熟悉得让林宇豪心头一热！

“时莹！”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惊喜，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宋时莹闻声驻足，转身。午后的光线落在她脸上，映着清丽依旧却更显坚韧的眉眼。她看着快步走来的林宇豪，那身笔挺的深色制服如此刺眼，但他脸上那份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欣喜，却像一道微光，瞬间穿透了隔阂。她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北平的街头车水马龙，人流穿梭，彰显着大都市的喧嚣。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恍若隔世。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样走在安南宁静的街巷。然而，纯真的少年时光早己远去，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截然不同的身份与立场。

“你怎么来北平了？”林宇豪语气热切。

“办点事，顺路看看你。”宋时莹语气自然，避重就轻。

“太好了！走，请你吃烤鸭！全聚德！”林宇豪热情地指向远处。

“太麻烦了，你下午还要工作。”宋时莹婉拒，目光扫过街边，“我看这家‘淮阳春’就不错。离你单位近。”她指了指近旁一家雅致的饭馆，“估计来北平后，你也不常吃南方的菜了吧？”

林宇豪的笑容更盛：“好！听你的！晚上再好好请你！”重逢的喜悦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淮阳春内，店里布置雅致，带着江南水乡的韵味，食客不多，多是些穿着体面的文人或商贾。他们选了一个靠里相对安静的雅座坐下。林宇豪熟稔地点了几个招牌淮扬菜：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水晶肴肉，还要了一份宋时莹以前喜欢的响油鳝糊。

几样精致的淮扬菜上了桌。林宇豪兴致勃勃地讲起去天津看望宋楠烟的情景：“楠烟在中西女中很好，很开朗，唱诗班还让她做领唱，老师们都说她在歌唱上很有天赋，将来大有可为。”给宋时莹夹了一些菜，他接着说道:”楠烟还说，她毕业后可能要去上海发展，有演艺公司想签她做艺人。”

听到妹妹安好且能追求所爱，宋时莹眼中流露出由衷的欣慰：“真好，她长大了，顾姨要是能看到多好。”她有些微微的伤感。

接着他们又聊起了安南，宋时莹平静地告知了宋承宗的消息：“宋承宗……死了。我搬回去和母亲住了，我们现在守着个小茶铺，日子还算平静。”

林宇豪脸上的笑容敛去，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眼神真挚：“时莹……听到这个消息，我……为你们母女高兴。真的。你们终于能过上属于自己的安稳日子了。” 这份为她们解脱而生的释然，让宋时莹心中微动。

异地重逢的激动打开了话匣子。他们聊起安南的旧事，聊起各自生活的点滴，避开那些敏感的名字和话题。餐桌上气氛融洽，仿佛时光倒流。

然而，墙上的挂钟指针无情。

饭菜快见底时，林宇豪懊恼地看了看表：“时间太快了……今天下午党部要开会……”

“工作要紧，快去吧。”宋时莹理解地点头。

“晚上！”林宇豪起身，急切地说，“六点整，还是这儿，在饭店门口，一定等我！”他眼神灼灼，不容拒绝。

“好，晚上见。”宋时莹微笑着应下。

看着林宇豪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拐向党部大门的巷口，宋时莹独自坐在渐渐冷清的饭店里。刚才的温暖氛围如同潮水退去，留下冰冷的现实。林宇豪的热情真诚给了她希望，但那身制服代表的鸿沟与危险，从未消失。争取他的道路，才刚刚迈出试探性的第一步。她深吸一口气，拢紧衣襟，走出了饭馆，融入了北平初春依旧凛冽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