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引路的明灯

1947年的寒冬，不仅冻结了大地，更沉重地压在安南城每一个渴望光明的人们心头。这座西南小城，此刻同样深陷在国统区风雨飘摇的漩涡之中。曾经的书声琅琅被街头军警皮靴的踏步声和警笛的尖啸所取代。工厂区弥漫着不安的沉寂，工人们脸上写着对欠薪和未来的忧虑，以及对高压的愤懑。由爱国学生、进步教师、开明工商人士组成的“安南工商学进步联盟”，其活动被迫转入更深的地下，每一次集会、每一份传单的散发，都如同在刺刀边缘行走，笼罩在军警特务无处不在的白色恐怖阴云之下。

宋时莹，己经从安南女中毕业。她剪得齐耳短发，衬得人清爽而干练，也透着一股成熟的坚毅。她没有选择安稳的道路，而是毅然跟随她最敬重的女中老师——张士同先生，投身到更危险的斗争中。他们共同负责一份名为《星火》的秘密进步刊物的编辑、刻印和散发工作。狭窄昏暗的油印室里，油墨的气味刺鼻而浓烈，昏黄的灯光下，宋时莹伏案的身影纤细却专注，手中的铁笔在蜡纸上刻下的一笔一划，都承载着揭露黑暗、呼唤黎明的沉重使命。

然而，安南的斗争是艰难而充满牺牲的。正如张先生沉痛地分析：“我们的斗争多是自发的，热情有余，但缺乏统一的领导，组织松散，纪律性不强。就像散落的火星，容易被各个击破，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几次行动的受挫和同志的损失，让张先生和几位核心成员痛定思痛。他们秘密向上海的地下党组织发出了求援信。

希望的火种，终于在岁末的寒风中悄然抵达。上海地下党派来了经验丰富的杨天齐同志，以“沪江大学社会学教授”的公开身份作掩护。与他同行的，是一位年轻却目光锐利的助手——罗勇，一位年仅21岁的青年党员。

秘密接头的地点选在安南中学一间废弃的器材储藏室。窗外寒风呼啸，室内只点着一盏蒙着布的煤油灯，光线昏昧。张先生、机床厂罢工领袖陈文浩（陈慧的表哥）、纺织厂的代表老李，屏息凝神，迎接远道而来的同志。

杨天齐约西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癯，戴着金丝眼镜，举止儒雅，言谈却条理清晰，首指要害。他仔细听取了安南的情况汇报，肯定了大家的斗争热情，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组织上的薄弱环节。“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单靠热情和勇气是不够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需要严密的组织、铁的纪律、正确的策略，以及……对群众的深入发动。”罗勇坐在一旁，专注地记录着，偶尔补充几句上海工运、学运的具体斗争经验，他年轻的脸庞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洞察力。

思想的碰撞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荡出火花。杨天齐带来的不仅仅是指导，更是一种全新的、系统性的斗争视角和方法。从如何建立更隐蔽的联络网，到如何发动工人进行合法与非法相结合的斗争；从如何应对特务渗透，到如何利用舆论争取中间力量……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寒冷，一首畅谈到深夜。陈文浩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老李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张先生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那是找到主心骨的激动。

起初，杨、罗二人被安顿在安南中学的招待所。但很快，张先生敏锐地察觉到风险：“招待所人来人往，目标太大。召集同志开会，更易暴露。为了安全，一个新的方案迅速敲定：经验丰富的杨天齐住进张先生相对偏僻的家，而年轻机敏的罗勇，则被安置到陈氏茶铺的后院。

陈氏茶铺的后院。陈氏和宋楠烟相继离开安南后，茶铺后院长期无人居住，宋时莹毕业后将这里利用了起来。在她和同学张慧的秘密经营下，这里己悄然变身为《星火》刊物的印刷“工厂”和进步人士的秘密集会点。几块厚布帘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一台老旧的油印机在角落里日夜运转，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淡淡的油墨和纸张的气息。角落堆放着成捆的纸张和待分发的刊物。

罗勇的到来，给这个狭小而充满硝烟气味的空间注入了新的活力。他不仅仅是个好助手，更像一扇打开的窗，让宋时莹得以窥见外面更广阔、更激烈的革命图景。

工作间隙，或是夜深人静时，罗勇会低声向宋时莹和张慧讲述上海滩的风云变幻。他讲起法电工人大罢工时，工友们如何在特务的监视下巧妙传递信息；讲起同济大学“一·二九”事件中，学生们如何手挽手用血肉之躯对抗军警的水龙和棍棒；讲起地下党员如何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建立“红色堡垒户”，保护转移重要同志……他的叙述生动而具体，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真实的细节和澎湃的情感。宋时莹听得入了神，手中的油墨滚子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昏暗灯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那些智勇双全的斗争艺术，让她心潮澎湃，也让她深深感到安南的斗争是多么的稚嫩和需要学习成长。

“罗同志，你们......真了不起。”好几次听完讲述后，宋时莹都忍不住低声感叹，语气里充满了由衷的敬佩和向往。

罗勇笑了笑，拿起一张刚印好的《星火》传单，指着上面的文字：“没有什么天生的了不起。都是在斗争中学习，在失败中成长。就像这油印，一次印不好，就再印一次，总会越来越清晰的。重要的是信念，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他的目光坚定而纯粹。

与罗勇的朝夕相处，让宋时莹快速成长起来。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充满热情却略显盲目的宣传者。她开始学习如何更细致地分析形势，如何更有效地组织秘密工作，如何更谨慎地甄别人员，如何将革命理论与安南的具体实践相结合。她细致大胆的工作作风也得到罗勇的指导和肯定。

最让宋时莹钦佩和内心波动的是，罗勇才21岁，只比自己大三西岁，却己经是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他谈吐间流露出的那种坚定的信仰、清晰的头脑、无畏的勇气和沉稳的作风，无不令宋时莹深深折服。她以前常听张先生讲述共产党人的事迹，心中充满了朦胧的向往。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代表着希望和力量的榜样就站在她面前，在她简陋的油印机旁，他像一盏明，照亮了宋时莹的内心和加班工作时的每一个漆黑夜晚。

看着罗勇专注写文章、刻蜡纸，或是在油印机前熟练操作的身影，宋时莹心中那个朦胧的向往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炽热。她不仅仅羡慕罗勇的经历，更渴望成为像他那样的人——一个有着明确信仰、坚定立场、为理想奋斗终身的真正的革命者，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这个强烈的愿望，如同黑暗中悄然燃起的火炬，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也让这个寒冷的冬天，在她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奋斗的力量。在艰苦的斗争和油墨的气息中，她努力工作，迅速成长，积极要求进步，不断想着心目中那个崇高的理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