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成功的拜会

中西女中的会客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当那个倩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林宇豪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穿着剪裁合体的蓝白相间校服裙，乌黑的秀发烫着时髦的波浪卷，衬得一张鹅蛋脸白皙明艳。那双记忆中怯生生如小鹿般的眼睛，此刻清澈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盈盈笑意，大方地迎向他的目光。

“宇豪哥？”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不确定，随即化为雀跃，“真的是你！”

林宇豪站起身，心中同样掀起波澜。火车上设想的那个略带稚气的影子瞬间消散。眼前这个宋楠烟，身姿挺秀，气质从容，眉宇间洋溢着青春的光彩和西式教育赋予的自信，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默默跟姐姐身边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楠烟！”林宇豪眼中也漾开真切的笑意，带着兄长般的温和，“是我。几年不见，真是…差点认不出来了。”

重逢的惊喜冲淡了最初的陌生感。几句寒暄后，少年时那份天然的亲近感又回到两人身上。

“宇豪哥，你这次是专程来天津看我的吗？”楠烟侧过头，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带着一丝俏皮。

“当然，”林宇豪微笑点头，拍了拍随身的公文包，“受你姐姐之托，使命必达。”他刻意省略了在北平官场周旋、寻找机会的种种不易，只愿分享这份重逢的喜悦。

“姐姐她…...还好吗？”楠烟的语气柔软下来，带着浓浓的思念。

林宇豪略一沉吟，眼前浮现出宋时莹坚韧却略显清瘦的身影：“她很好，也长高了，更稳重了。头发剪短了，像个干练的新女性。”他顿了顿，补充道，“她还住在女中宿舍，今年也该毕业了。”

“那你们……”楠烟刚想追问，外面铃声骤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头。“宇豪哥，你等我一下！我去请假！”她语速飞快，像只轻盈的燕子般跑开了。

向学校请好假的宋楠烟引着林宇豪走出校门，她步履轻快，举手投足间带着青春少女的矜持和朝气。

天津的中山路车水马龙，电车叮当作响。楠烟带着林宇豪穿过熙攘的街道，来到一座闹中取静、带有精致小花园的欧式小洋楼前。红砖墙，白色窗棂，透着租界地特有的洋派与考究。

“这里就是肖姨和姨夫家。”楠烟示意林宇豪稍等，自己快步走进了雕花铁门。不一会儿，她陪着一位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妇人穿着质地精良的深紫色暗纹旗袍，外罩一件薄呢开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面容和善，眼神却透着阅世的精明。

“肖姨，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宇豪哥，林宇豪。”楠烟亲昵地介绍。

“肖姨好！”林宇豪立刻上前一步，身姿笔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清朗有力：“晚辈林宇豪，北平市党部少尉副科长，特来拜见！”

肖春红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哎呀，快别多礼！林少爷，早就听楠烟念叨你，快请进！”她侧身将林宇豪让进屋内。

客厅布置得典雅而舒适。丝绒沙发，红木茶几，一架老式留声机放在茶几对面的西式矮柜上，墙角立着一盆茂盛的龟背竹。壁炉架上摆放着几件精致的瓷器，墙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阳光透过蕾丝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林宇豪将在北平带来的全聚德烤鸭和果脯蜜饯放在茶几上。

“哎呀，林少爷太客气了，你能来看我们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肖姨嗔怪道，但语气是欢喜的，“你看楠烟，她今天可是难得的开心。”她笑着看向楠烟。楠烟此刻脸颊微红，眉眼弯弯。他乡遇故知，更带来了姐姐的消息，这份喜悦几乎要从她眼中溢出来。她招呼林宇豪坐下，便雀跃地跑去帮佣人刘妈准备茶水。

三人围坐聊天，话题围绕着安南旧事、北平风物和楠烟的学业。肖姨言谈得体，对林宇豪在北平的工作也流露出几分兴趣。不知不觉间，窗外天色己染上暮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紧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楠烟立刻站起身：“姨夫回来了！”话音未落，一位身着笔挺将校呢军服、肩章闪亮的中年军官己迈步进来，眉宇间带着军人的威严和一丝公务后的疲惫。楠烟熟稔地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和军帽，挂到门厅的衣帽架上。

周振亭松了松领口，目光扫过客厅，落在了站起身的林宇豪身上，带着询问：“这位是？”

肖姨连忙笑着介绍：“振亭，这位就是楠烟常说的，安南城林家的大少爷，林宇豪。今天特意来看楠烟的。”

“安南城林家的大少爷林宇豪……”周振亭低声重复，似乎在记忆中搜寻，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和客套的笑容，“好，好！快坐，快坐。原来今天有楠烟家乡的贵客临门啊！”他声音洪亮，透着一股豪爽。

待周振亭在主位沙发落座后，林宇豪才依礼坐下，姿态端正。他主动介绍道：“周处长，家父是安南城商会林振邦。晚辈三年前考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今年六月毕业，现供职于北平市党部总务科。此番来天津公干，冒昧前来拜会您和肖姨，也探望楠烟妹妹。”他语速平稳，吐字清晰，既表明了身份背景，也解释了来意，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周振亭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林宇豪身上打量——年轻、英俊、军装笔挺，言谈举止沉稳有度，既有军人的干练，又不失世家子弟的教养。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脸上笑容更深了几分：“林公子年轻有为，一表人才！令尊在西南商界也是知名度很高啊。北平党部，好地方！前途无量！”

随后，几人又交谈了几句，周振亭邀请林宇豪共进晚餐。

餐厅的长餐桌上铺着雪白桌布，银质烛台与水晶高脚杯交相辉映。肖姨特意吩咐厨房加了一道安南风味的汽锅鸡。席间气氛融洽，话题渐渐转向林家的生意。周振亭抿了一口红酒，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林氏商行在西南的药材和桐油生意颇有规模？”

林宇豪放下刀叉，坐姿依然端正，恭敬地回答：“回周处长，林家主要在云贵川经营粮食、药材和桐油，其他还涉及布匹，茶叶等，在昆明、贵阳等地设有分号。”他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中的深意，顺势道：“家父近来也常思虑，有意拓展北方市场，到时也可为军需方面出一份力。”

周振亭闻言，浓眉一挑，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作为天津卫戍司令部军需保障处处长，这正是他关心的领域。他举起酒杯，杯中的红酒在烛光下荡漾着的光泽：“林公子此言，正合时宜！眼下各战区冬装被服采购在即，若林家有意参与……”

“周处长厚爱！”林宇豪立刻端起酒杯起身，动作利落标准，袖口的铜扣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为国军将士效力，林家义不容辞！家父常教导，经商亦当心怀家国。能得周处长提携，林家上下定当全力以赴，效犬马之劳！”他微微欠身，酒杯略低于周振亭，姿态恭敬而不卑不亢。

“好！年轻人有担当！”周振亭朗声大笑，显然极为满意，举杯与林宇豪重重一碰，“来日方长，一定会有合作机会。来！干了这杯，预祝顺利！”清脆的碰杯声在餐厅里回响，映照着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夜色渐浓，窗外花园里的桂花树在微风中送来阵阵幽香。临别时刻，宋楠烟坚持送林宇豪到巷口。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梧桐道上，拉长了他们的身影。

“宇豪哥，”楠烟停下脚步，声音轻快中带着一丝憧憬，“告诉你一个秘密。明年毕业，我打算去上海。”

“上海？”林宇豪有些意外。

“嗯！”楠烟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去年我们合唱团在上海兰心大戏院演出，艺美影视公司的总监很看中我们，尤其希望我能签约成为他们的艺人。”她顿了顿，虽然声音依旧清脆，但语气认真了许多，“肖姨总觉得做艺人抛头露面不够体面……可我真的喜欢唱歌，喜欢站在舞台上的感觉。在西式女中这些年，我觉得人应该做自己喜爱的事情，不是吗？”晚风吹起她卷曲的发梢，那张年轻的脸庞在月色下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和向往。

林宇豪望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宋时莹当年谈论理想时的影子。他心中微动，轻声道：“你姐姐若知道，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巷口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他们各自奔赴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