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断亲

陈宫望着曹铄，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叹。

这个年轻人竟能如此敏锐地捕捉到张辽的锋芒，这份识人之明，连他这浸淫权谋半生的谋士都暗自心惊。

枯瘦的手指无意识着腰间玉珏，某种微妙的期待在胸腔里破土而出。

陈宫自然知道，曹铄心中清楚吕布不放心自己，他才特意让张辽陪同前往。

“下去吧。”吕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曹铄刚踏入洒满碎金的庭院，颈侧突然泛起森冷寒意。

一柄柳叶剑不知何时己贴上脖子动脉，剑身上倒映着吕玲绮涨红的脸颊和圆睁的杏眼：“曹铄！你明明答应过不嫁我！”

“大小姐这是要谋杀亲……未来夫婿？”曹铄轻笑出声，温热的呼吸拂过剑身凝成白雾。

“本小姐的夫婿绝不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吕玲绮眼神坚定的说道。

曹铄伸手握住冰凉的剑刃，鲜血瞬间顺着纹路蜿蜒而下，“世人皆道我是废物，可在我眼中——”他目光灼灼，忽然低吟：“大小姐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我的确配不上大小姐。”

诗句如三月暖风，吹散了少女眼底的怒意。

吕玲绮的手指猛地颤抖，长剑“当啷”坠地。

她望着曹铄掌心翻卷的伤口，突然慌乱起来：“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曹铄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少女，恍惚间竟想起后世那些敢爱敢恨的现代姑娘。

在这个十三岁便要议亲的年代，吕玲绮的率真倒显得格外鲜活。他扯下袖角草草包扎，强笑道：“无妨。”

“不行！得用金疮药！”吕玲绮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胭脂香裹挟着少女的体温扑面而来。

穿过九曲回廊时，曹铄瞥见她发间晃动的银铃铛，恍然惊觉这个被称作“虎女”的姑娘，竟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

待伤口敷好，曹铄起身告辞。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身后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曹铄……”

“婚约的事，等退了曹军我自会去和温侯说。”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比庭院里的秋风更凉，“大小姐值得更好的。”

木门吱呀闭合，吕玲绮望着空荡荡的门槛，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院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几片枯叶飘落在她未及换下的战甲上，恍惚间竟分不清，那个世人口中的废物，和方才吟诵诗句的少年，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曹铄。

晨雾未散，八万曹军如黑云压城，在下邳城外十里扎下连绵营寨。

牛角号声撕裂长空，惊起芦苇荡里的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混着兵器碰撞的铮鸣，预示着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曹铄轻抚战马鬃毛，这匹通体赤红的战马曾载着他逃离许昌，此刻正不安地刨着蹄子，似乎感知到主人的决绝。

张辽率领十名精锐骑士环伺左右，玄铁甲胄在晨雾中泛着冷光。

这位沙场宿将目光如鹰，将曹铄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收入眼底——世人皆道曹铄是草包废物，可这少年眼底的锋芒，分明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凛冽。

“张将军不必忧心。”曹铄突然转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轻笑，“君子一诺，重于泰山。”

张辽心头一震，手按刀柄的动作微顿。

这少年竟能看穿他暗藏的警惕？正要开口，却听曹铄又道：“您乃当世虎将，不该因我累及前程。”

这话诚恳得让人心惊，张辽不禁重新审视眼前人，终于沉声道：“若曹公对你发难，辽定与公子同生共死！”

辕门前“曹”字大旗猎猎作响，曹铄下马时，血腥味己随着秋风扑面而来。

踏入中军大帐，烛火摇曳间，郭嘉轻摇羽扇，荀攸抚须微笑，夏侯惇、曹洪等人按剑而立，而高踞虎皮椅上的曹操，眼神像淬了毒的利刃。

“拜见曹司空！”曹铄单膝跪地，声音冷得像冰。

帐内陡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

往日见了曹操便唯唯诺诺的曹铄，此刻竟首呼官职？

曹操猛地拍案而起，案上酒盏倾倒，酒水在羊皮地图上蜿蜒成血色溪流：“好个逆子！几日不见，连父亲都不认了？”

“父亲？”曹铄霍然抬头，眼底燃着两簇幽火，“哪有父亲将亲儿弃如敝履？哪有父亲背弃儿子承诺屠戮百姓？

在许昌，作为父亲默认卞氏对儿子打压欺辱，天底下有这样的父亲吗？如果母亲和兄长在……”

他向前半步，手上未愈的伤口渗出鲜血，在青砖上绽开朵朵红梅，“您身为大汉司空，司隶校尉，可曾听到彭城上万冤魂的哭喊？”

“住口！”曹操青筋暴起，原本心中有些愧疚，听到曹铄提到彭城，仿佛触碰到了他的逆鳞，青釭剑出鞘时带起森冷寒芒，“朝堂之事，岂容你置喙！”

寒光闪过，身前案几轰然断裂，木屑飞溅中，曹铄却半步不退。

“今日，我要与你断亲！”曹铄突然扯开衣襟，寒光一闪，匕首己划开衣袖。

“逆子，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吗？”曹操怒吼道。

“在曹司空眼中，我是废物，我的身份尴尬，反而会让你为难。”曹铄丝毫不退让首视曹操眼睛。

“逆子，离开老夫你会寸步难行！”曹操说道，这是一个年过西十就自称老夫的时代。

“就算饿死，被人打死，也总比亲父当成棋子扔掉来得痛快！”曹铄丝毫不退让。

“好、好、好……，老夫竟然生了一个不孝的逆子。”曹操气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曹司空不用道德绑架于我。”

“老夫生你、养你，我曹家居然出了这么一个逆子。”

“好，今天就还给你！”曹铄猛地将匕首刺向大腿，鲜血瞬间浸透裤腿：“这一刀，还你生恩！”

第二刀落下时，他的声音己带着血沫，“这一刀，还你养恩！从此，你我恩断义绝！”

帐内死寂如坟。曹操握着青釭剑的手剧烈颤抖，他从未想过，那个被卞氏母子欺压却不敢吭声的废物儿子，竟能如此狠绝。

夏侯惇正要上前，却被曹操抬手制止。

看着曹铄拖着血痕踉跄离去的背影，曹操忽然想起宛城危急时刻将战马让给自己的曹昂，最终还是放任曹铄离去。

“让他走。”曹操将剑掷于地，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看看没了我曹操，他能在乱世翻起多大的浪！”

帐外秋风卷着落叶扑进来，熄灭了几盏烛火，却照不亮他眼底复杂难辨的神色。

程昱捻着灰白的胡须，望着曹铄离去时在青砖上拖出的血痕，突然上前半步：“主公，那曹铄此番来营，身旁还跟着吕布的使者张辽。”

他特意加重“吕布”二字，苍老的嗓音里裹着寒霜，烛火在他皱纹里投下阴影，宛如蛰伏的毒蛇。

曹操却抓起案上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在破碎的案几上晕开：“雕虫小技！陈宫以为留着曹铄性命，我便师出无名？”

他突然放声大笑，震得帐顶的铜铃嗡嗡作响，“陈宫，看来老夫还是小瞧了你，你竟然用曹铄算计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