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我喜欢你

风柱大人在柱训练开始前，相对地和我对练过不少次，所以可能察觉到了。我刀法提升的原因，毫无疑问是让缘一先生附体离体进行训练的结果。虽说还不能完美使用日之呼吸，但总算能勉强一招一式地使出来了。混合使用日之呼吸和雨之呼吸后，精度确实飞跃性地提升了。

但是，这不能告诉风柱大人。

说到底，我成为柱之前就总因幽灵相关的事麻烦他操心、请他解决，作为这样的人，‘让幽灵附体’这种事打死也不能说出口。而且要是说了，虽不至于像我这样，但同样容易被灵体吸引的他或许也会做同样的事。本来碰不到灵体的风柱大人应该不会想到这么做，但万一做了……那就非常糟糕了，我是习惯了才没事。要是知道我干这种事，我肯定会被骂死。简首像是自己主动揽事上身。

所以，我只说了能说的范围，既非完全虚假也非全部实情。

“……我跟灶门学了日之呼吸。可能和那个有关吧。”

“哈？……切！！”

旁边传来一声极响的咂舌声。看来相当不爽。虽然被他咂舌我也很困扰……

“听说您和灶门起了乱斗骚动，是和玄弥君争执的结果。”

“哈？谁说的……”

“我和灶门有书信往来。”

又引来一声响亮的咂舌。

嘛，说是书信往来，其实在我回信之前，灶门就会寄来两三封信，他真是相当勤于动笔。似乎因为在无限列车和游郭的事，他对我相当亲近。偶尔也会收到我妻或嘴平的来信或橡子。我也只是回信告知近况，或者说仅仅是报个平安。

“………………”

我这样想着多余的事，沉默着没说话，风柱大人有些尴尬地开口了。

“怎么。不说教吗？”

“？……可以说吗？”

“……算了。”

现在无论说什么，肯定都会惹风柱大人生气。

风柱大人大概是希望玄弥君退出鬼杀队才对他态度恶劣，但他肯定不是那种会因此退出的人。毕竟他是连吃鬼都要追上哥哥的人，那份决心绝非寻常。玄弥君是作为剑士选择了留在哥哥身边。那么，反过来温柔地说‘我很担心你，希望你能退出鬼杀队’不就好了？话虽如此，他毕竟是这位笨拙却温柔的、风柱大人的弟弟。会乖乖听哥哥的话，退出鬼杀队离开哥哥吗？答案是否定的。不可能退出。那么，只能由自己推开他，让他彻底死心。虽然我不觉得风柱大人的弟弟会有那么一天……

最糟糕的是，我并非不理解风柱大人的心情。我不能不负责任地说‘请对他更温柔些’。

明明只是想守护唯一的家人，却总是不顺利。那份焦躁与懊恼，想必会撕心裂肺吧。

即使不被理解自己的行为也无所谓，总之希望他离开猎鬼人的世界。但是，玄弥君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待在风柱大人身边，希望能并肩战斗。明明连呼吸法都无法正常使用，就凭那样的身体。他若不是拥有能吃鬼的特殊体质，恐怕早己不在人世了。风柱大人希望玄弥君退出鬼杀队过上普通生活的心情，与玄弥君希望留在风柱大人身边的心情，大概是同等强烈的吧。

正因为深深理解两人的心情，我什么也不能说。灶门的信里还写了一句‘希望不死川兄弟能关系融洽’，但这根本是无稽之谈。哥哥推开弟弟，弟弟不甘示弱地想要靠近哥哥。己经产生了巨大的错位。两人都走到了互不相让的地步。

风柱大人一定察觉到了玄弥君的心意。但是，他无法认可留在鬼杀队的玄弥君。

在玄弥君看来，或许认为变得粗暴的哥哥，是因为被自己叫做杀人鬼而生气，所以才不认可自己。

然而遗憾的是，现在没有余裕去顾及个人私情。

“……您觉得，大战要来了吗？”

“会来。”

风柱大人立刻回答了我的问题。果然，风柱大人也这么想。

至今为止从未有过如此异常的事态吧。击倒了三只上弦，鬼的出现减少到能将剑士们集中到各处训练，如今正是提升鬼杀队普通剑士实力的时期。能产生这种余裕本身就异常，大家都在议论。简首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鬼们当然不会对鬼杀队有好感。听说曾多次濒临覆灭。那么这次也必定是对方有所图谋的前兆。我也这么想。

“这是机会。宰了鬼舞辻无惨那混蛋。”

“是……”

肯定会有很多人死去。但为了尽可能多的人能活下来，我们现在才这样训练。

“缀。”

被叫到名字，我转向走在身旁的风柱大人。

啪

风柱大人的手放到了我头上。我正呆愣着不知何意，他轻轻挥手，背过身去。

“别太拼命。”

“是……告辞了……”

大概是我露出了相当决然的表情吧。听到我的回应，风柱大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我也跑向自己的宅邸。

频繁让缘一先生附体离体时，偶尔会梦见他。在那梦中，我仿佛在亲身经历缘一先生的人生。但是，看到他变成鬼的哥哥的瞬间，一阵恶寒袭来，我惊醒了。不合时令地出了一身冷汗。

难不成，难不成，那个怪物，就是缘一先生想斩杀的鬼？

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冷汗顺着脊背流下。胃里有什么东西翻涌上来，我不由得捂住嘴。仅仅是回想起梦中所见的身姿，全身就颤抖起来。我冲出被窝，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跑过走廊。冲进厕所的我，把强忍的东西吐了出来。吐这种事，有多少年没经历过了？自从确定为现任柱后，基本没在鬼面前失手过，即使中毒吐的也是血，不是胃液。

……我能斩杀吗。

这是让缘一先生附体离体的影响下看到的梦。梦到它，我战栗了。全身起满鸡皮疙瘩，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席卷全身。因梦而冷汗淋漓。因梦，而向那只鬼发出了警告。因梦，恐惧到呕吐。我瞬间失去了自信。

从井里打水洗脸。然后再次思考。

……我能斩杀那只鬼吗。

回想起梦中所见的鬼。

不，必须斩杀。必须斩杀。如果缘一先生的哥哥是上弦之壹，那么鬼舞辻无惨就在其之上。不斩杀他，就不可能战胜那个元凶。

“缀，没事吧？”

突然从上方传来声音，我慌忙抬起头。

“？！…………缘一先生……”

“抱歉，让你看到了不好的东西。”

“不，那个，抱歉……那个，擅自，看到了……”

轻轻漂浮在空中的他，降落到我身边。他微微摇头。

“这点我也清楚才接受了缀的提议。……该道歉的是我。自己说有点那个，但我的人生实在糟糕。”

“没、没有……怎么说呢，那个……”

缘一先生偶尔会极度贬低自己，让我不知如何回应。除了他的记忆，他剑术高超，人品也好，那个，怎么说呢，他的人生真的只是运气太差了。除此之外别无他解。虽然一言难尽。

然而，附身于我，时隔数百年再次感受到人体触感的他，至今仍不擅自利用我的身体，每次附身都征得我的同意，这无疑说明他是个天生的善人。通常，被附身后对方根本不会归还，甚至试图将我的自我驱逐出去。不，过去我只被完全夺取过一次身体，大概只是那个灵体比较特别……

看着我沉默不语，缘一先生继续说道。

“要停止吗？怎么做，由缀决定。”

“诶？”

“通过我的记忆看到的兄长大人很可怕吧。而且，很强。”

“……我不会停止。我不会说停止的，对吧？”

无论多么可怕，多么强大，我都不能停止。不能不去斩杀。正因为看到了缘一先生的记忆，我才更明白。为了这个人，也绝不能放弃。

面对缀的决心，继国缘一歉疚地垂下眼帘，低下了头。缀对他的样子大吃一惊，手足无措地挥动手臂，想抓住他的肩膀，但对方是幽灵，无法触及。

“给你添麻烦了。我答应助你一臂之力。”

“我、我才要请您多多指教……”

事己至此，缀也只能低头回礼。在旁人看来是向虚空鞠躬的怪异景象，但在缀的眼前，确实存在着继国缘一。缀抬起头，缘一依然低垂着头。

对缘一而言，这一定是值得无比感激的事。

即使徘徊了数百年，也无人能看见身为幽灵的自己。而眼前这少女不仅不害怕自己，能沟通，甚至为了斩杀兄长而愿意借出身体。最初虽对她的善意感到毛骨悚然，但看到其他灵体纠缠她时，才发觉她似乎是个爱管闲事的老好人。据说她会尽可能地倾听死去灵体的请求。是个温柔的少女。温柔的剑士。

也是个不轻言放弃、努力不输于人的少女。

最初只是让我附身，她就会流鼻血站都站不稳。看来对少女的负担相当大。即便如此，她仍一次次让我附身，挥剑。一次次流鼻血，吐血，却从未放弃。渐渐地，随着一次次附身离体，她总算能运用呼吸挥剑了。

曾被告知，由于让我附身离体，有时会无关本人意愿，缀的记忆流入我脑中，我的记忆也会被缀看到。某夜，我目睹了缀悄无声息地冲出房间跑进厕所。她走出厕所时脸色极差，接着开始洗脸。这种深夜起来的理由，如今只有一个。

她大概是通过我的记忆，看到了变成鬼的兄长的样子吧。

变成幽灵后，也曾待在兄长身边。见过兄长模样的人类或剑士，大多因恐惧无法动弹，最终被杀。少女既是位列柱的杰出剑士，想必痛切感受到了在我记忆中看到的兄长的强大。

你可以停止。

我这样提议。带着恐惧站在兄长面前，必定无法取胜。而且将如此温柔的少女卷入其中，我也于心不忍。她若普通地活着，想必会是个人见人爱的善良姑娘吧。是否正因为我的存在，才强迫她进行这场战斗？我无法不这样想。

“……我不会停止。我不会说停止的，对吧？”

少女没有说停止。反而用更加强烈的眼神——让人无法想象她刚才还在呕吐的眼神——责备着我。淡青紫色的眼眸，毫不游移地凝视着我。啊，总觉得这颜色似曾相识，是龙胆花吧，这少女的眼眸，和曾与妻子共同生活的那座山上盛开的龙胆花颜色一模一样。

……被如此年幼的后辈这样一说，我若再畏缩就太不像话了。

“给你添麻烦了。我答应助你一臂之力。”

我曾有许多未能守护的生命。逝去的生命不计其数。想必这少女也有许多未能守护而逝去的生命吧。遭受打击，又能看见幽灵，她一定比任何人都痛切地感受到人的死亡。我不会无视当下活着剑士的决心。我不会轻视当下活着剑士的决心。

不能让这少女死去。

为此，我必定要和她协力，消灭兄长大人，消灭那个元凶。只要她继续握住我的手，我也绝不放弃。

“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吧？”

深夜，我正坐在屋顶上，突然向我搭话的是炼狱先生。他轻巧地穿过屋顶，来到我面前。声音不像平时那样元气满满，而是带着一种仿佛在告诫……或者说像是在责备我的语气。他所说的，十有八九是关于缘一先生的事。

“所以，你才没告诉不死川！对吧？”

突然被戳中痛处，我沉默不语。

“不死川绝对会大发雷霆吧！不是三令五申地说过吗？”

即使我想移开视线，炼狱先生也轻轻移动，总是出现在我视线前方。

“别被幽灵牵着走！这句话，我也完全赞同。缀，你太温柔了。让他附身也好，使用呼吸也好，虽然没告诉他，但对你的负担相当大吧？”

这种事，只要看过训练就该明白吧，我看着炼狱先生。

“他也不傻，察觉到了这点，才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因为你的觉悟是真实的。”

漂浮着的他，困扰似地对我微笑。那表情像是明知无法阻止，却忍不住要说出来。看来并非说教，而是在担心我。但对那话语和态度，我无言以对。没有能回应的话。

“现在的缀也足够强大，有属于你自己的强大。……有必要不惜弄坏身体，去追求更强的力量吗？”

我必须变强。

强烈感受到这点，是在香奈惠大人去世后不久，在紫藤树下和忍两个人说有重要事情谈的时候。

我想变强。为了斩杀缘一先生的哥哥，为了埋葬元凶，我想变强。我有比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人。有想守护的人。有不想让他死的人。

如果我能更强，一定有许许多多不必死去的生命。

那生命也是其中之一。我从未想过能拯救一切，但唯有那一个，是比任何东西都更想守护的生命。

“蝴蝶忍死亡！与上弦之贰格斗后，死亡！！”

如果我能更强、更快、比任何人都优秀，如果我能在那只鬼吃掉她之前将其斩杀，如果我能无视忍的必死觉悟，由我来、由我斩下那只鬼的脖子，她就不会死。如果我有力量、有实力，究竟能守护多少生命呢？

啊啊，真的，你啊。

你啊，总是抛下我。

叫你的名字，你会回头对我微笑。牵起你的手，你会回握住。

我喜欢你那对所有人都平等的温柔。

我喜欢你即使模仿姐姐也决心不改变，依旧微笑的样子。

我喜欢你那比任何人都爱操心、关心大家的温柔。

我喜欢我叫你“等等”或“停下”时，你从不停止的样子。

我喜欢你一旦决定就绝不回头的倔强。

我喜欢你顽固、不坦率、其实很笨拙的性格。

我喜欢握着你那双小巧又布满老茧、勤奋努力的手。

我喜欢你从不示弱。

无论怎样的你我都最喜欢，都无比珍视，但唯有这点我无法忍受。

我唯独最讨厌那个抛下我的你。

叫你的名字，你会回头对我微笑，但也仅此而己。明明应该好好牵着手的，不知不觉间你就飘飘荡荡地擅自去了别处。像呼吸般自然地自我牺牲，等发觉时，你己身在无法归来的地方。

你啊，真的，总是总是抛下我呢，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