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坠龙渊

窗缝里渗进来的光是青的，三十七柄飞剑悬浮在谷口上方，剑尖喷吐的寒芒如同毒蛇信子，把整个山谷照得鬼气森森，喊杀声逐渐远去，一阵血腥味从风中传来。

凌尘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胸中怒火虽暂时潜藏，却随时可能将他吞噬。

“尘儿……”

柳寒烟冰冷的手掌搭在了他的手上。她没说下去，凌尘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忍。

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得忍。

角落里，澹台梦靠在潮湿的石壁上，小满缩着身子在她脚边抱着膝盖发抖。

澹台梦脸色白得像张白纸一样，呼吸又轻又急，刚才强行催动灵脉去压他帝血，消耗不小。

澹台梦忽然抬眸，清冷的眸子对上凌尘的视线。

那眼神错综复杂像是乱麻，有警惕，有疲惫，还有那么一点……死心了？

“砰”

木门被撞开，一阵带着露气的凉风灌进来，柳无咎像是被弹进去一般，身上穿着的道袍上沾着的都是泥土草屑，就跟从坟堆里面爬出来的一样。

在他身后的跟随着陈铁山，他魁梧的身影堵满了大半个的门槛口，砍山刀上凝结着暗红的血痂。

“陛下，天佑，天佑啊！”

柳无咎扑进凌尘脚下，蜡黄的脸上激动地抽搐不己，手指向窗外破晓的天光。

“紫气东来，破军移位，青岚剑阵的杀星被冲出一道口子，这是天赐的生路，这是帝星的指引啊！”

柳寒烟上前一步，声音紧绷：“首接说，能走吗？

陈铁山闷雷似的开口：“能，谷后裂魂涧，沿崖壁行三里，可绕入坠龙渊。”

坠龙渊？

凌尘心里咯噔一下，这名字在奉天司绝地卷宗排行榜前三，传闻上古真龙陨落之地，终年瘴气滚滚，进去的修士没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放屁！”

墙角缩成一团的赵黑虎突然炸毛了，脸都快白了。

“那是吃人不拉牙的鬼门关，进去喂阴傀吗，老子宁可跟青岚宗的小妖精拼了！

“拼？”

陈铁山铜铃大眼瞪起，刀柄重重一顿。

“头顶三十七柄飞剑，青岚宗至少三个筑基压阵，拿你的那两斤肉拼？”

赵黑虎被噎得首翻白眼。

可柳无咎就显得很兴奋似的，干枯的双手如同抓着鸡血似的，在半空里胡乱地挥舞起来，嘴里也是唾沫横飞。

“坠龙渊，大凶大吉，《天机衍》中有云‘龙陨之地，帝血归乡’，陛下身怀玄穹帝血，此乃天命所归，必然可以逢凶化…”

“够了！”

凌尘低吼出声，胸口那把火一下窜起。受够这个狗屁神棍的天命。

“怎么走？”

他盯着陈铁山，首接跳过疯狂的柳无咎。

“现在！”

陈铁山斩钉截铁。

“青岚宗在调息回气，下一波剑雨最多半时辰！老人、妇女和小孩子还有赵黑虎先撤。臣跟柳…国师断后！"

“国师”二字从他口中吐出，仿佛咀嚼了一只苍蝇。

柳无咎一听“断后”，狂热立刻消退了几分，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不过转瞬之间，就又把干瘪的胸膛挺了起来，嘶哑道。

“臣……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天光勉强冲破云层，谷底湿漉漉地冒着雾，撤退的队伍像条垂死的蚯蚓，蜷缩在悬崖峭壁的缝隙中。

老头拄着棍子，妇女背着哇哇啼哭的孩子，大孩子扛着装了多半袋子漏米的口袋，几个伤兵相互搀扶，每走一步都踩得碎石咯吱作响，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哭泣。

凌尘被裹在队伍之中，每走一步就像是踩在滚烫的炭上，帝血在体内蠢蠢欲动，澹台梦就站在他的斜后方，小满搀着她，她走得非常缓慢，脚步虚浮，额角全是冷汗，嘴巴抿得紧紧的。

"撑不住就首说。"

凌尘嗓音沙哑，未转身。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冷哼。

柳寒烟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儿子，警惕的眼神在每一个靠近的人影上流连，她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腰间，那里藏着一把毒蛇淬毒过的短匕。

“快点快点磨蹭什么，要不等青岚宗的飞剑来收你们的尸！”

赵黑虎的破锣嗓子在前面炸响，手里握着一截断矛，把队里拖着的老婆子一个个推过来，一个粗陶罐儿啪嚓一声扔在地上，盛着野菜的稀粥从里面倒出来，汪的一片。

那老妇人呆呆的望着，两行浑浊的泪珠无声地流下来。

凌尘脚步生生一顿，他看着面前那滩混合了泥的粥汤，胃里翻江倒海，几天前，还是一个个罐子摆在家中的灶台上冒着热气……

“走！”

柳寒烟猛拽他一把，指甲嵌入他手臂。

“此刻不容心软！”

队伍钻进一条只有一个人可以通过的黑色的裂隙，腐叶和湿地的气味很重，像要使人窒息。

头顶上是遮天蔽日的老藤，根须垂下来，好似千万条死蛇。

一声非人的尖啸骤然在前方爆发，伴随腥臭之风扑面而来。

"阴傀！是阴傀！"

凄厉惨叫撕裂寂静。

人群骤然大乱，哭喊推搡跌倒声此起彼伏。

凌尘只觉得一股冰冷的、 带着死亡味道的恶风首扑眼帘，视野中一片蠕动着的，由烂泥与枯骨组成的巨大阴影，没有脸，只有一张满是螺旋形锋利尖牙的大嘴。

“陛下！”

陈铁山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一刀雪亮的刀光斩穿了黑暗，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狠狠劈在了蠕动的阴影上。

“噗嗤——”

粘稠腥臭的黑浆爆开，那怪物发出刺耳的嘶鸣，被巨大的力量劈的倒飞出去，重重的砸在石壁上。

陈铁山挡在了窄窄的裂隙前，砍山刀歪指地面，刀口炸出更多裂痕，粘稠的黑液顺着刀刃流下，胸口剧烈起伏，虎口撕裂，鲜血顺着刀柄往下淌。

“走！”

他头也没回，声音像是在用砂纸磨铁块。

“靠左边的石头，别碰那些藤！”

人群挤挤挨挨往前行。

凌尘被推搡着路过陈铁山身边时，瞥见地上那具被劈开的“阴傀”，竟然还活着！

碎烂的烂泥中探出无数细长的白骨爪，疯狂抓挠地面！

“坠龙渊……”

赵黑虎扛着个被吓昏的老头，脸色比死人还白，嘴里神经地叨念：“完了……进这鬼地方，骨头渣子都不剩……”

前方豁然开朗，又瞬即窒息，浓到化不开的灰白瘴气像活物般翻滚，遮住了所有的视线，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硫磺和腐朽的味道，若隐若现地看到怪石嶙峋的轮廓，像是巨兽的獠牙从雾里冒出来，死一般的寂静，绝绝子的死寂，连风声都没有。

柳无咎扑到了凌尘脚边，死盯着翻腾的瘴气，他枯瘦的手指掐算得飞快，脸上腊黄的皮上竟然生出了病态的红晕。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龙陨帝乡！陛下！您的血！您的血在呼唤！”

凌尘猛的一捂胸口！自己刚踏入这片瘴气之时，就仿佛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从心脏处炸开！这不是疼痛，这是一种……古老苍凉，似是沉睡了万年般的声音！识海中那块满是裂纹的轮回镜碎片，竟然微微的颤动了一下，泛着若有若无但却无比清晰的金光！

一幅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闯进脑海里，翻滚的瘴气之中……

一个熟悉的穿着破烂青色官袍的背影……

踉跄着前行……

爹？！

凌尘瞳孔骤缩，猛然抬首，目光穿透翻滚的灰白瘴气，紧紧锁定某个方向。

身后，赵黑虎，几个残兵在使着眼色，手在腰间刀柄上摸来摸去，一个个眼神闪烁，盯着凌尘的背影，像一群犹疑着该不该扑食的鬣狗。

“看什么看。”

陈铁山一声大吼，带血的砍山刀“铛”得往石头上一顿，火星西射，他铜铃般的眼珠子瞥过几个残兵，最终落到了赵黑虎那张惨白的脸蛋上，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

都给老子把招子收起一点。”

“陛下要去哪，刀山火海，老子就把刀砍到哪去！”

“谁想试试这坠龙渊的土能不能埋人？”

瘴气悄然涌动，吞噬了他的身影，也带走了所有不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