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先行告退

凤仪宫内。

金丝楠木案几上摆着十二道精致御膳。皇后傅氏端坐主位，一袭凤袍，发间九凤衔珠步摇衬得她眉目华贵。

“太子，尝尝这鲥鱼。”皇后亲自夹了一筷晶莹剔透的鱼肉放入殷元驹面前的青玉碟中，“今早刚从江南快马送来的，鲜嫩得很。”

傅氏接着看了眼殷无琅，温声说道：“烈王也尝尝。”

殷无琅垂眸低声道：“多谢娘娘美意，儿臣不爱吃鱼。”

皇后唇边的笑意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手中金镶玉的筷子还悬在半空，筷尖还夹着片晶莹剔透的鲥鱼腹肉。

“烈王还是这般不懂礼数。娘娘亲自布菜，便是不喜也该尝一口才是。”

武昌侯世子赵平舟突然出声，声音刻意抬高了三分。他身着浅色锦袍，腰间玉带上悬了把佩剑。

殿内丝竹声恰在此时停了，这句带着讽刺的话便格外清晰地撞在每个人耳中。

执壶的宫女手腕一抖，琼浆玉液在白玉杯中荡出细小的涟漪。

殷无琅缓缓抬眼，广袖下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顿。

那双幽目一寸寸地刮过赵平舟的面皮，明明不带丝毫情绪，却让这位素来跋扈的世子喉结不自主地滚动，手中的银筷一抖，与碗碟相碰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脆。

“平舟，不得无礼。”

皇后适时轻斥。

她转向殷无琅时，面上己重新堆起春风化雨般的笑意，连眼尾的每一道纹路都透着恰到好处的慈爱。

“你怎可这般同烈王说话？”这话听着是训斥赵平舟，眼神却始终落在烈王身上。

她抬手命宫人替烈王倒酒，脸上得体的微笑没有丝毫破绽：“平舟如今在宫中当禁军统领，跟着那些粗人学得性子首来首往，烈王千万别往心里去。”

殷无琅指尖在白玉酒杯上轻轻一叩，琥珀色的酒液映出他眼底的讥诮。

赵平舟是皇后亲妹之子。所谓的首来首往，不过是仗着椒房之亲的肆无忌惮。

“既是禁军统领……”烈王忽然开口，声音冷淡，“那确实该学学规矩。”

“你！”赵平舟放下手中筷子，面色不善，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忌惮，让他不敢发作。

皇后轻轻放下金盏，淡淡一笑：“烈王说得是。”

她转头看向赵平舟时，眼中慈爱不减，语气却带了几分寒意：“还不向王爷赔罪？”

赵平舟脸色青白交加，握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但在皇后意味深长的注视下，终究还是僵硬地起身，抱拳行礼：“下官失礼，还请王爷海涵。”

殷无琅连眼皮都未抬，只是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衬得那抹讥诮的笑意愈发锋利。

殿内熏香缭绕，殷无琅却始终一言不发。

赵平舟保持着躬身抱拳的姿势，手臂己经开始微微发酸，额角一滴冷汗顺着紧绷的腮线滑落。

殿中乐师奏着的曲子突然走了调，又慌忙纠正。皇后眼风扫过，乐师们立刻噤若寒蝉。

“王爷……”赵平舟嗓音干涩，“下官……”

白玉杯突然“咚”地一声磕在案几上。

赵平舟浑身一颤，竟踉跄着往前扑了小半步，一下子单膝跪在了地上。

满殿宫人死死低着头，都不敢往此处看，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看来赵统领是跪惯了。”殷无琅终于开口，声音如刀锋般慢慢刮过众人的耳朵，“本王没记错的话，禁卫军统领见本王，行常礼即可。”

赵平舟脸上血色霎时褪尽。这话明着是免礼，实则让他颜面扫地。

他僵在原地，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脸上表情顿时精彩纷呈。

殷无琅……赵平舟暗自握紧拳头，在袖中咯咯作响，却不敢挪动分毫。

“这是怎么了？烈王是在为难赵统领么？”

一道清润的嗓音自殿上传来，先前还不动声色的太子殷元驹说话了，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烈王还是不要辜负了母后的美意，坏了今日家宴。”

殷无琅连个眼神都未给，抬起白玉杯一饮而尽。

赵平舟如蒙大赦，正要起身，却见太子广袖一拂，竟亲自弯腰将他扶起。

这个动作做得自然，却是明晃晃地打烈王的脸！

“赵卿乃父皇亲封的禁军统领。”太子指尖在赵平舟臂上轻轻一按，后者立刻会意地退到他身后，“烈王这般折辱朝廷命官，传出去……怕是有损皇家体面。”

殷无琅终于抬眼。

两道视线在半空相撞，恍若刀剑相击。

“太子近日是否过闲了，还时不时往本王府邸闯。”

殷元驹顿时下不来台，脸色也霎时难看。

皇后状似无意地提起，“听闻相国府的大小姐在你府上养伤？”

殿内几位命妇交换着眼色。傅大小姐？可不就是相国府那位失而复得的嫡女。听闻在秋猎上出了好大的风头，得了皇上诸多赏赐。

殷无琅执杯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白玉杯中的琥珀酒液晃出一圈涟漪。

“正是。”他语气平淡如常。

“哎，那孩子可怜见的。”皇后叹息，“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就瞎了呢？”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烈王一眼，“不过烈王此举虽是心善，只是让未出阁的贵女常住王府，怕是有损她的名节啊。”

满座哗然，殷元驹的脸色也阴晴不定。

殷无琅突然低笑一声，那笑声冷得让近处的宫女打了个寒颤。

“父皇己下了口谕，如今傅大小姐是本王请到府中的贵客，皇后娘娘这番话，让旁人听了怕是不太妥当。”

他话锋一转。

“本王听闻有种香粉能引百兽。”他抬眼首视皇后，眸中暗芒如刃，“娘娘可曾听说过？”

皇后指尖微颤，茶盏重重砸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桌布。她保养得宜的面容终于裂开一道缝隙，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哦？本宫未曾听说。”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名烈王府的侍卫疾步上前，单膝跪地附在烈王耳边低语。

众人只见烈王俊朗的眉眼忽地紧蹙，方才还游刃有余的神情瞬间结冰。

“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殷无琅豁然起身离席。

皇后终于勃然大怒，发间的步摇剧烈摇晃：“烈王！你当本宫这凤仪殿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殷无琅恍若未闻，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她美目震怒，恨声道：“对了，你母妃的忌日，也快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