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 章 月满宫墙

九重宫阙的琉璃瓦浸在银辉里，像是覆了层流动的碎汞。

箫楚楚对着铜镜轻抿红纸，唇间晕开的朱色比廊下新染的枫叶更艳三分。

鎏金护甲划过白玉盘，在十二枚莲蓉月饼上留下月牙形掐痕——每只酥皮里都裹着熬煮整夜的红豆沙，藏着比月色更隐秘的心事。

“永乐，满朝文武可都看着呢。”

箫景恒晃着鎏金酒盏逼近，目光黏在她轻纱襦裙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处。

“谢清玄若再拒了这饼，你可要顶着花脸逛三日皇宫了。”

他话音未落，便被一声清脆的碰杯声打断。

箫楚楚仰起头将琥珀酒液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天鹅颈滑入衣襟，在雪色肌肤上蜿蜒出细碎的光。

她晃了晃空酒杯，发间十二鸾凤步摇叮咚作响：“本宫赌他会咽下去。”

茜色广袖扫落案前桂花，暗香浮动间，人己立在谢清玄的青玉席前。

谢清玄握着青玉酒杯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少女发间的蔷薇香裹挟着浓烈酒香扑面而来，与那日假山后偷听到的赌约在耳畔重叠：“三哥放心，谢清玄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望着递到唇边的月饼，朱砂写就的“玄”字被她唇脂染得愈发糜艳，像极了昨夜她裙摆上未干的血迹。

“谢大人尝尝本宫的手艺。”

箫楚楚指尖轻轻抵住他下唇，鎏金护甲在他玉白面庞上划出微凉的弧线。

“这是本宫特意用天山雪水调的面......”

“微臣不喜甜食。”

谢清玄猛地偏头，莲蓉月饼擦过唇角，在青砖上碎成八瓣。

暗红的红豆馅落上绯色官服下摆，宛如绽开的伤口。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震得耳膜生疼，却死死盯着远处摇曳的宫灯，不敢看少女骤然失色的眉眼。

“不喜甜食？”

满殿抽气声如同寒鸦振翅，箫楚楚却在死寂中俯身，朱唇轻启舔去谢清玄唇角的饼屑。

她眼尾的丹蔻晕染成霞，呼出的气息带着葡萄酒的甜涩：“那现在呢？”

九鸾金镯顺着皓腕滑落，腕间狰狞的烫伤疤痕赫然在目——那是为他下厨时被滚沸的热油溅到的印记。

谢清玄猛地起身，官帽椅轰然撞倒身后的湘妃竹屏风。

他望着那道还泛着淡红的伤疤，恍惚又回到那夜：她执意要给他做糕点，却不慎被烫伤，滚烫的泪砸在他手背，也烫进他心里。

此刻数百道目光如芒在背，假山后那句“赌约”在耳畔炸响。与眼前少女眼中的炽热激烈碰撞。

“公主醉了。”

他扯下绯色官袍裹住她单薄的身躯，掌心的玉扳指却意外勾住她腰间禁步。

金玉坠子噼里啪啦砸在满地碎瓷上，清脆的声响，竟与那日他将玉佩抛入莲池时如出一辙。

箫楚楚赤脚踩上尖锐的碎瓷，鲜血瞬间染红青砖。

她仰起脸，眼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倔强：“谢大人躲什么？上月喂药时，你可没这般嫌弃......”

“来人！送公主醒酒！”

谢清玄的厉喝惊飞殿外寒鸦。当宫人上前搀扶时，她突然挣脱桎梏，狠狠扑进他怀中。

染着丹蔻的指尖探入他衣襟，温热的触感让他浑身紧绷：“谢大人这般抗拒，可是做贼心虚？”

“啪！”

翡翠镯子撞上蟠龙柱，清脆的碎裂声中，谢清玄用力推开了她。

箫楚楚踉跄着跌进三皇子怀中，耳边是满殿轰然的哄笑。

她望着谢清玄官服上残留的胭脂印，突然抓起整盘月饼，狠狠掷向蟠龙柱。

莲蓉与红豆馅飞溅，在金柱上绽开暗红的花：“本宫愿赌服输！”

说罢，她踩着满地狼藉转身离去，十二鸾凤步摇在月光下碎成一片冷光。

谢清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喉间泛起腥甜——掌心被她抓伤的血痕，正顺着玉扳指的纹路，滴落在染着红豆馅的官服上。

三日后，秋风萧瑟，卷起地上落叶在空中盘旋，箫楚楚赤足踩过满地碎玉般的残花，脸颊两侧用墨汁画着歪扭的乌龟，茜色裙摆沾满泥渍走在宫道上。

“没想到公主殿下也有今日……”

假山后传来宫女们捂嘴窃笑的声音，她却死死攥着袖中半块玉佩——那上头“清玄”二字，早被她日日得只剩模糊的刻痕。

文渊阁的飞檐挑着暮色，谢清玄握着狼毫的手突然发颤。

远处白玉桥上，那抹茜色身影正摇摇晃晃地走来，秋风卷起她凌乱的鬓发，露出眼角未干的泪痕。

“咔嚓”一声，狼毫在宣纸上折断，墨汁溅在案头——那是他前日冒雨从莲池底捞起的荷包，绣着的并蒂莲还沾着水草。

子夜的梆子声惊起寒鸦，谢清玄鬼使神差地立在永乐宫朱门前。

窗棂内传来压抑的呜咽，他指尖抚过门上三道抓痕，那晚她醉酒撞门的模样突然清晰如昨。

怀中的金疮药瓷瓶被捂得温热，忽听得屋内传来宫女惊呼：“殿下别抠伤口！”

“滚开！”

瓷器碎裂的声响中，箫楚楚扯开裹着箭伤的纱布，鲜血瞬间浸透寝衣。

“他既嫌脏，不如烂了干净......”

如今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整个皇宫都知道她箫楚楚被谢清玄当众拒绝了。她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木门轰然洞开时，谢清玄正看见她染血的指尖按向心口旧伤。

他冲上前扣住她手腕，却触到满臂纵横交错的疤痕。

虎口处的烫伤是为他煲汤时留下的，指节间的刀痕刻着未完成的玉佩纹路。

而小臂内侧那道最深的疤，此刻正渗着血珠，赫然是中秋夜被他推倒时，碎瓷割出的印记。

“现在装什么好心？”

箫楚楚抓起药瓶砸向铜镜，飞溅的碎片映出两人扭曲的面容。

“谢大人不是最守礼法？不是最恨我不知廉耻？”

“你滚！本宫不想见到你！”

谢清玄沉默着拾起散落的药膏，指腹擦过她渗血的伤口时，触到她微微发抖的身躯。

五更的钟声响彻宫阙，他留下染血的药瓶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细微的抽气声。

箫楚楚盯着药瓶底部新刻的“楚”字，突然冲至窗前。

冷风中，梅树枝桠上系着条褪色的发带——那是中秋夜被她扯落的，此刻发带间还别着朵枯萎的宫花，花瓣上凝结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