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章 禁庭春深

暮春的日光如融化的蜜，缓缓淌过御花园碧色琉璃瓦。

箫楚楚斜倚在紫檀雕花栏边，手中鎏金酒盏折射出细碎光芒，映得她眼尾的丹蔻愈发艳丽。

曲水回廊尽头，那道月白身影执卷而立，微风拂过广袖，恍惚间竟与记忆里某个清冷月夜重叠。

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禁步，十二串珍珠泠泠作响，扫落阶前簌簌梨花。

这禁步是去年中秋所制，原想赠予那人聊表心意，却被原封不动退回。

彼时谢清玄递回礼盒的手白皙修长，垂眸说着“礼不合规”，声音清冷却烫得她眼眶发疼。

赤足踩过满地落英，石榴红裙裾飞扬，箫楚楚踩着细碎的步子逼近。

鎏金护甲勾住谢清玄腰间玉带时，西周官员倒抽冷气的声音惊飞檐下春燕。

那玉带温润如玉，缠枝莲纹精致繁复，却抵不过她眼底翻涌的暗潮：“谢大人今日束的玉带好生别致。”

谢清玄握着《文心雕龙》的指节泛白，书页在掌心皱成团。

他后退半步，玉带与护甲金丝纠缠，语气冷硬如霜：“殿下醉了。”

转身便要唤人，却被一声轻笑缠住脚步。

“本宫清醒得很。”

箫楚楚旋身逼近，发间并蒂莲步摇扫过他喉结，暗香浮动。

她压低声音，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执拗：“这青玉带扣还是我去年......”

“啪！”

书卷坠地的声响惊破满园寂静。谢清玄猛地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箫楚楚顺势跌进他怀里，纱衣领口滑落，露出半截莹白肌肤。

她仰起脸，眼波流转：“谢大人可是心虚了？”

西周官员纷纷垂首，不敢多看。

却见永乐公主指尖灵巧地挑开玉带暗扣，绯色官服轰然散开，露出里头月白中衣。

心口位置，一个歪歪扭扭的“楚”字赫然在目，针脚稚拙，与三日前被退回的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如出一辙。

风忽然停了，梨花悬在半空，谢清玄耳尖通红，喉结滚动：“你......”

箫楚楚指尖划过那个“楚”字，轻笑溢出唇角：“原来谢大人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惯会口是心非。”

她仰头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盛满狡黠与欢喜，满园春色都不及此刻那人慌乱的模样动人。

“够了！”

谢清玄的广袖如淬了霜的剑，将怀中娇躯狠狠挥开。

那截羊脂玉带应声断裂，温润的玉髓在青砖上迸出裂纹，恍若他眼底几近破碎的克制。

“殿下何必当众羞辱臣？”

他垂眸望着满地狼藉，喉间泛起铁锈味。

箫楚楚踉跄着撞翻青玉案，鎏金茶盏坠地时的脆响，与她赤足踩上碎瓷的闷哼同时刺入耳膜。

鲜血顺着足踝蜿蜒而下，在梨花白的地砖上绽开妖冶的红梅。

箫楚楚咬着下唇轻笑，眼尾的丹蔻被泪晕染成绯色：“谢大人好狠的心......上月替我包扎伤口时，可没说过这话。”

“臣子本分。”

谢清玄拢紧凌乱的衣襟，苍白指节死死按住心口的绣字。

那夜她发着高热，滚烫的掌心攥着他的手不肯松开，非要在素白中衣上绣个“楚”字。

针脚歪歪扭扭，却像把滚烫的匕首，日日剜着他的心脏。

箫楚楚拾起半块玉带扣，内侧“清玄”二字旁新刻的“楚楚”还泛着金粉，在暮色中闪着细碎的光：“谢家的传世玉带...原来早就刻了本宫的名字？”

她将冰凉的玉扣抵在的足心，声音带着令人心惊的偏执。

“不如将它送给本宫......”

“殿下自重！”

谢清玄劈手夺过玉扣，碎玉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掌心。

鲜血滴落在她石榴裙摆的莲纹上，晕染出比丹蔻更艳丽的红。

他喉间滚动着压抑的怒，却在望见她狡黠的笑时，骤然化作燎原的火：“殿下这般放浪形骸，与教坊司......”

“谢大人昨夜在我寝殿门口徘徊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箫楚楚突然扯开衣袖，手臂上淡粉色的箭疤刺目惊心。

那是去年秋猎替他挡箭留下的印记，此刻在春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她指尖抚过疤痕，声音突然变得沙哑。

“三更天递来的金疮药...瓶底还刻着谢氏家徽呢。”

惊雷碾过晴空，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

谢清玄望着她脚踝蜿蜒的血痕，望着她苍白脸上挑衅的笑，突然想起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

他站在她寝殿外，隔着雕花窗棂，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攥着刻了她名字的玉带扣，首到掌心沁出血珠。

暴雨倾盆而下的刹那，他猛地将人拦腰抱起。箫楚楚顺势勾住他脖颈，发间茉莉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谢大人终于肯......”

“闭嘴。”

他咬牙打断她，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怀中的人轻得像片羽毛，却压得他心脏快要炸开。

雨滴砸在他肩头，却不及怀中温度灼人。玉带扣在袖中硌着掌心伤口，他突然觉得，或许这满身伤痕，早就心甘情愿。

谢清玄抱着浑身湿透的公主转身便走，绯色官袍在雨幕中翻涌如浪：“臣这就送殿下去慎刑司。”

他刻意将“慎刑司”三个字咬得极重，却在转过月洞门时，后背重重撞上冰凉的宫墙。

箫楚楚的指尖带着体温探进他散开的中衣，触到腰间那道蜈蚣状的旧疤。

雨水顺着她凌乱的鬓角滑落，在锁骨处聚成晶莹的水珠：“这道鞭痕...是为我受的？”

记忆突然翻涌，上个月她当众向他示爱遭拒，父皇震怒下，以僭越之罪赐下十鞭。

那时他跪在丹墀下，脊背渗出的血将青砖染成暗红。

梨花混着雨水簌簌落在两人纠缠的衣袂间，谢清玄猛地扣住她作乱的手腕，将人抵在斑驳的宫墙上。

青砖硌得他后背生疼，却不及心口那处“楚”字烫人：“公主这般纠缠，就为三个月赌约？”

箫楚楚腕间珊瑚珠串应声而断。圆润的珠子顺着青砖缝隙滚落，消失在满地泥泞中。

她望着谢清玄眼底的讥讽，突然笑出了眼泪：“既然谢大人早知赌约...那为何还收着我送的......”

“住口！”

谢清玄扯断腕间红绳，那尊被他得温润的玉佛坠入草丛。

这玉佛是她前日硬塞给他的，说是“开过光，能保仕途平安”。

他日日贴身戴着，连睡觉时都舍不得摘下，此刻却像扔一块烫手的炭。

箫楚楚猛地推开他，赤足踩过满地碎瓷残玉，在草丛中慌乱翻找。

尖锐的瓷片划破脚掌，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裙摆：“你既厌恶我...为何留着我的手帕？”

她扬起一方绣着并蒂莲的绸缎，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绝。

“谢大人每夜......”

“殿下休要再胡言！”

谢清玄的怒吼淹没在惊雷中。

他望着箫楚楚染血的赤脚，望着她眼底破碎的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暴雨冲刷着宫墙，将她的哭声揉碎在风里。

五更钟响，谢清玄站在暴雨中望着掌心的玉佛。

雨水冲刷掉表面的泥污，露出底部极细的刻字——“愿玄安”。

他想起昨夜她偷偷塞进他袖中的帕子，上面洇着未干的泪痕，突然转身冲进雨幕。

而此刻，被撕碎的绸缎正顺着宫墙的排水口漂向远方，那上面用金线绣的“与君同”三个字，在雨水中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