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魂

坊里乡的夜被浓稠的墨色浸透，唯有周广林家的窗棂漏出一线烛火，像只在黑暗中半睁的眼。卢明芳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蟋蟀在墙根下织就的声网，指尖无意识地着左手中指的纱布 —— 那是前几夜整理丈夫遗物时，被樟木箱的铜扣划破的，血渍早己在纱布上洇成浅红的蝶形。小羽的呼吸声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银杏叶，背带裤的红白条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裤脚还沾着白天在学校画黑板报时蹭的粉笔灰。

这一晚，坊里乡的星空格外明亮，无数星星在夜空中闪烁，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村庄的故事。而在这些星星中，有一颗特别明亮，那是卢明芳的星星，她用自己的生命，为女儿照亮了前行的道路，也为我指明了寻找真相的方向。

我听见八仙桌传来瓷碗相碰的脆响，周广林的咳嗽声混着陈秀英的絮语从门缝里挤进来：“老头子，天师说子时三刻阳气最弱，魂魄最易离体……”“知道了，把符纸再煨煨，朱砂要渗进纸纹才管用。” 老人的声音像块在粗石板上磨了多年的铜器，带着暗哑的锋锐。

卢明芳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她盯着蚊帐顶的蛛网，看月光如何将其编织成半透明的魂幡。周强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畔响起：“明芳，别让爸妈太伤心……”

床头的闹钟 “咔嗒” 跳了一格，指针指向子时一刻。陈秀英的布鞋碾过青砖的裂缝，声音停在房门前。卢明芳屏住呼吸，感觉有道目光正透过木门上的旧报纸补丁，落在自己眉心。她听见金属相碰的轻响，是注射器的针头擦过玻璃药瓶，那是周广林从村医罗建国那里赊来的胰岛素，此刻却要用来调配 “鬼门汤”。

“轻着点，别吵醒明芳。” 周广林的遮阳帽檐刮过门框，布料摩擦声里，卢明芳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磷火味 —— 白天在晒谷场焚烧符纸时留下的，混着芒果的甜腻，像道腐烂的伤口在夜色里散发气息。

房门 “吱呀” 裂开条缝，烛火的光舌舔进室内，在卢明芳颈间的银镯上跳成碎金。她看见陈秀英的蓝格子布包边缘磨得发亮，露出底下的粗麻布纹路，口袋里半截注射器的金属反光刺痛了她的眼。周广林的遮阳帽压得极低，帽檐下三道刀疤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那是上个月在晒谷场与赵弘元厮打时留下的，村里人都说他是为了卢明芳争风吃醋，只有她知道，那是老人为了凑钱买符纸，被债主打的。

“强子啊，你看看妈……” 陈秀英的手在半空悬了许久，才敢轻轻落在卢明芳肩头，指尖触到的体温让她浑身一颤，“当年你走得急，连件像样的随身物都没留下，天师说，只要用你媳妇的身子做容器，你就能顺着银链上的‘强’字回来……”

卢明芳闭着眼，感受着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掌在自己颈间游走，银链被轻轻拽起，吊坠背面的刻字硌着后颈。她想起多年前的深秋，周强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把这条银杏叶项链塞给她：“戴着吧，就当我在天上看着你和小羽。” 那时他的指尖凉得像块浸过井水的鹅卵石，如今却化作老人掌心的温度，带着病态的灼热。

周广林将一张泛黄的符箓贴在卢明芳眉心，朱砂画的 “回” 字边缘渗着暗红，像是用血勾的边。烛火突然无风自动，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老人的遮阳帽滑落在地，露出鬓角处的刀疤，像三条蛰伏的蜈蚣。空气中混着芒果的甜香与农药的刺鼻 —— 那是周广林特意买的高糖水果，说是能让魂魄尝到家的味道。

完成后，他们就离开了房间....

天边终于泛起了鱼肚白，晨光像把温柔的刀，轻轻划破了夜的帷幕。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卢明芳苍白的脸上，她缓缓起身，望向身边熟睡的小羽，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那柔软的发丝让她心中一阵刺痛，仿佛这一摸，就是永别。窗外的银杏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不舍与哀伤，几片金黄的叶子随风飘落，落在窗台上。

布鞋踩过青砖的裂缝，她在周广林的房门前驻足。门缝里漏出的烛光将两个老人的影子拉得扭曲，陈秀英正对着墙根的陶罐喃喃自语。

卢明芳的指尖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那道未愈的伤口 —— 那是昨夜整理周强遗物时被木刺划破的。她盯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喉间缓缓溢出一声低哑的叹息，尾音却诡异地染上了周强生前特有的烟嗓。银镯子在腕间硌出青痕，那是周广林塞给她的 “安神物”，此刻却像条冰冷的蛇，顺着血脉爬向心口。

“爸，妈。”她开口时，声音比平日低了两个调，尾音在 “妈” 字上微微发颤，像极了周强临终前咳血时的气音，“你们…… 在做什么？”

她推门而入的瞬间，烛火无风自动，将周广林遮阳帽下的三道刀疤投在墙上，晃成扭曲的蛛网。陈秀英手中的注射器 “当啷” 落地，金属滚过青砖的声响里，卢明芳看见母亲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符箓，朱砂写的 “强” 字正对着自己，像只充血的眼。

周广林手中的符纸 “啪嗒” 落地，遮阳帽下的刀疤在火光中泛着青黑。陈秀英转身时，围裙口袋里的注射器滚落在地，金属表面映出卢明芳此刻的眼神 —— 不再是平日的怯懦，而是带着周强生前特有的锐利。

陈秀英手中的瓷碗 “当啷” 落地，碎片在青砖上溅成银色的泪。周广林的遮阳帽檐剧烈抖动，露出底下布满血丝的眼：“明芳？你怎么……”“强子？” 陈秀英扑过来，蓝格子布包上的补丁蹭过卢明芳的袖口，“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我不是己经...我为什么回来了...小芳呢？”

陈秀英踉跄着扑过来，蓝格子布包上的补丁蹭过卢明芳的袖口：“强子啊，你可让我们想惨了…… 你走之后，你爸整天往村口跑，说听见你喊他‘爹’……” 她的围裙口袋里，半截注射器的金属反光晃了晃，“我们找了村北的天师，他说你可以借助小芳的身体回来...’’

卢明芳任由老人抱着自己，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艾草味 —— 那是去村北天师那里求符时染上的。她盯着周广林放在桌上的符纸，看见 “周强” 两个字被红笔圈住，周围画满扭曲的符文，像无数只小手在抓挠纸面。八仙桌上，几个芒果摆成诡异的阵形，果皮上的黑斑在烛光下像双双闭合的眼。

“可是我回来了，明芳怎么办？” 卢明芳刻意用周强的语气说话，尾音带着他生前特有的烟嗓，“还有小羽，她才十岁，不能没有妈妈……””

卢明芳的指尖掐进陈秀英的肩膀，感受着老人骨架的嶙峋。她想起上个月在井台打水，赵弘元默默帮她挑水的场景，那个老人总是戴着顶旧草帽，裤脚沾着红胶泥，却从不多说一句话。村里的流言像井里的污水，渐渐淹没了善意，却让两位老人的执念在黑暗中生根发芽。

陈秀英的泪水滴在卢明芳胸前，蓝格子布包上的补丁洇出深色的痕：“强子啊，明芳只是个媳妇，没了可以再找…… 小羽是你的骨血，我们会好好待她…… 你看，我们还准备了你爱吃的芒果，都在桌上……”

“一个臭丫头，死就死了，我们再给你买一个！这个贱本来也是买来的！再说了，小羽还小，骗她就好了！” 周广林的声音从嗓子里钻出，带着些许恶毒，仿佛被执念吞噬了心智，’’小羽半夜总说看见你站在银杏树下……” 他突然剧烈咳嗽，手背上的针孔在阳光下泛着青黑，“天师说，只要用你的贴身之物引魂，再让小芳吞下‘鬼门汤’，你就能借她的身子活过来……”

周广林的符纸 “啪嗒” 落在地上，朱砂画的 “回” 字被踩出褶皱：“强子，你都知道了？我们…… 我们是想让你回来啊！你走之后，你妈整天魂不守舍，小羽半夜总说看见你站在银杏树下……” 他突然开始剧烈咳嗽。

卢明芳的指尖摸到颈间的银链，吊坠背面的 “强” 字硌着掌心。她想起周强临终前的眼睛，清澈得像口深井，倒映着她和小羽的脸。那一刻，她突然明白，眼前的两位老人早己被执念吞噬，他们要的不是儿子的魂，而是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鬼门汤？” 卢明芳重复着，指尖划过桌上的青瓷碗，碗底残留着褐色药渣，混着芒果的甜腻和毒鼠强的苦味，“就是掺了农药的面汤？你们想过小芳和小羽的死活吗？” 她刻意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免得语气里带出破绽，“还有赵弘元…… 他给你们的钱，是不是用来买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了？”

“儿啊，你不知道的我们有多想你...”两行泪水从陈秀英的脸颊落下...

“你看，我们还准备了你爱吃的芒果，都在桌上，妈去给你拿啊...” 陈秀英连忙起身出去，脚步有些踉跄，仿佛在害怕卢明芳会拒绝，会离开。

“爸，我感觉不太舒服...小芳是不是...”卢明芳看着周广林，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愤怒，有无奈，“我想回去休息了，爸。”

“对！天师说这是正常的！你刚来世间，这个身体难免不适合你，这样，等你适应适应，然后爹再给你找一个合适的汉子身体！你别急，强子！”

“...”

“那我先回去休息了，爸。”

“别急啊，先吃个芒果，要不就坏了还得再买。”

然而，卢明芳己经走到了屋外，回到了她自己的屋里，转身躺到了小羽身边。看着孩子熟睡的脸庞，她的心中充满了不舍和痛苦，但是她知道，她必须做出选择，为了小羽，为了周强，也为了自己。

“小羽，爸爸回来了...”卢明芳轻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温柔和悲伤。

“爸爸？你打工回来啦？”小羽睡眼朦胧，没有彻底睁开眼睛，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微笑，那是孩子对父亲的期待和信任。

“对，没事，你继续睡吧，爸爸要和爷爷奶奶出去玩一会儿...”卢明芳说着，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滴在小羽的枕头上，像颗颗晶莹的珍珠，却带着无尽的悲伤。

“好...”小羽说完，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完全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

卢明芳在椅子上坐了一会，点燃了一根烟，佯装自己确实是周强。看着烟雾在空气中弥漫，仿佛在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之后，她就回到床上躺下，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门外，周广林亲眼看到了这一幕，长呼出一口气后，才转身离去，脚步轻快而迅捷，仿佛卸下了无尽的罪孽和痛苦。

卢明芳躺在小羽身边，感受着孩子均匀的呼吸拂过自己手腕。喉间和心底的苦涩愈发浓烈，像根无形的线，正将她的魂魄往黑暗深处拽。她盯着蚊帐顶的月光，想起周强墓前的银杏叶，春天时会飘满整个晒谷场，小羽总说那是爸爸寄来的信。

晨风中，银杏叶沙沙作响，像在诉说着这个村庄的秘密。那些被焚烧的符纸，那些被曲解的善意，那些在烛光下扭曲的符箓，终将随着晨雾消散，只留下小羽画里的星星，永远在算术本上闪烁。

而坊里乡的白天，依旧明亮。阳光穿过银杏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小羽画中那些发光的星星，温柔地笼罩着这个饱经沧桑的村庄。只是，在某个墙角，一片银杏叶缓缓飘落，落在周强的坟头，像封未写完的信，永远停留在这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