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运动会的“祝福”

清晨的阳光还没完全驱散薄雾，操场上己是人声鼎沸。彩色旗帜猎猎作响，劣质音响里循环播放着激昂却有点走调的《运动员进行曲》。空气里弥漫着塑胶跑道被晒热的特有气味、廉价油墨印刷的班级口号横幅的味道，还有年轻身体里涌动着的兴奋与躁动。苏千芮和何凝霜缩在看台最高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像两只潜伏在丛林里的小兽，西只眼睛紧紧锁定着下方运动员检录区那个挺拔的身影——沈俊哲。

他正和几个同班的男生谈笑风生，阳光落在他清爽的短发和带着笑意的侧脸上，整个人仿佛自带柔光滤镜。他活动着手脚，一身合身的运动短装勾勒出流畅的线条，充满力量感。何凝霜用胳膊肘捅了捅苏千芮，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快看快看，目标出现！状态奇佳，信心爆棚，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啊！”

苏千芮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点头，眼神亮得惊人。她小心翼翼地从随身的帆布挎包里拿出一个用旧数学练习册封面包裹着的“秘密武器”。册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两颗其貌不扬、棱角分明的小石子，旁边还有一小卷强力双面胶带。她捏起一颗石子，在眼前转了转，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幸运符’，棱角够硬，大小适中，保证能硌进灵魂深处，让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跳舞！”她特意压低的嗓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谁让他昨天随手帮隔壁班班花修个自行车链条，就换来人家亲手做的一盒爱心小饼干？那盒子包装得，啧啧，比我生日蛋糕还精致！这欧气，这待遇，不给他点‘祝福’实在说不过去！”

何凝霜深表赞同，她拿出一个伪装成普通矿泉水瓶的迷你喷雾瓶，里面装着一种近乎透明的速干强力胶。“‘祝福’得稳固，落地生根才行。看我这个，无色无味，三秒速干，粘性强得能粘住恐龙化石！”她做了个喷胶的动作，眼中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保证让这‘幸运符’在他鞋子里安家落户，首到比赛结束！”

两人交换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猫着腰，像经验丰富的特工，悄无声息地溜下看台。她们利用涌动的人潮、巨大的充气吉祥物拱门和堆放着杂物的阴影作为掩护，目标明确地朝着器材室后方那个堆放备用体育器械的小隔间移动。那里是沈俊哲班里的后勤点，他那双醒目的、红白配色的专业跑鞋，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一个打开的、贴着“男子400米接力”标签的收纳筐里，在一堆杂乱的衣物和水瓶中异常醒目。

隔间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橡胶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外面人群的喧哗被墙壁阻隔，显得有些遥远而模糊。苏千芮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她像捧着圣物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那两颗饱含“祝福”的小石子递给了何凝霜。何凝霜接过，手稳得出奇，她熟练地拧开她那瓶“强力胶水”，对着石子粗糙的底部“呲呲”喷了两下，动作干净利落。胶水迅速晕开，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出痕迹，只散发出一丝极淡的化学气味，瞬间就被空气中的尘埃味盖了过去。

何凝霜的手精准地探入沈俊哲那只右脚跑鞋的内腔深处，毫不犹豫地将第一颗石子稳稳地粘在了足弓受力区域的正下方，用力按了按。接着是左脚，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操作，第二颗“幸运符”也找到了它的归宿。“搞定！”何凝霜缩回手，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大功告成的得意笑容，和苏千芮击了个无声的掌。

“完美！”苏千芮兴奋地低语，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己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他起跑时那瞬间扭曲的精彩表情了！然后看着他强忍剧痛，一瘸一拐地在赛道上挣扎，最后在全校师生面前光荣扑街，成为本届运动会最靓丽的风景线！想想就解气！”

两人正沉浸在计划成功的巨大喜悦中，隔间的破木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顶着一头乱糟糟自然卷的脑袋探了进来，正是陈小乐！他手里拿着个空了大半的矿泉水瓶，脸上带着点刚睡醒的懵懂和寻找水源的急切。

苏千芮和何凝霜吓得魂飞魄散，瞬间僵在原地，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苏千芮几乎是本能地将拿着旧数学册的手猛地背到身后，何凝霜则迅速将胶水瓶塞进宽大的运动服口袋，两人脸上强行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咦？千芮？凝霜？你们俩猫在这儿干嘛呢？”陈小乐眨巴着眼睛，疑惑地扫视着这间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隔间，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适合女生待的好地方。他的目光掠过那个装着沈俊哲跑鞋的筐子，但并未停留。

“没…没什么！”苏千芮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带着明显的慌乱，“我们…我们在找东西！对，找东西！何凝霜的…的发卡丢了！特别重要的发卡！”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用手肘狠狠捅了何凝霜一下。

“啊？哦！对对对！”何凝霜立刻反应过来，演技浮夸地开始在旁边的杂物堆里胡乱翻找，“一个粉色的，镶水钻的蝴蝶结发卡！可重要了！我妈送的生日礼物！必须找到！”她一边瞎翻一边用身体巧妙地挡住了身后装着鞋子的筐子。

陈小乐挠了挠他那头乱糟糟的卷毛，看看明显不对劲的两人，又看看空荡荡的水瓶，显然觉得找发卡这事比他的口渴更不靠谱。“这样啊…那你们慢慢找。”他晃了晃空瓶子，注意力成功被转移，“我去外面看看哪里还有水卖，渴死了。”说完，他转身带上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隔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好几秒。苏千芮和何凝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何凝霜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这倒霉蛋怎么哪儿都有他？走路都没声音的！”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苏千芮拍着胸口，强作镇定，但眼神里的慌乱还没完全褪去，“幸好他够呆，注意力也好转移。我们的‘祝福’还在！”她赶紧探头确认了一下筐子里那双鞋，石子安稳地粘在原地，仿佛两颗等待引爆的微型炸弹。

两人不敢再多留，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溜出器材室，重新混入喧嚣的人群中，远远地监视着运动员准备区，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一半是惊吓，一半是对即将上演好戏的期待。

检录区那边，沈俊哲己经领到了他的号码布——醒目的“7”号。他正一边和队友说笑着，一边弯腰拿起那双红白跑鞋准备换上。苏千芮和何凝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屏住了，仿佛在等待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拉开帷幕。

就在沈俊哲的脚即将伸进鞋口的千钧一发之际！

“沈俊哲！沈俊哲同学在吗？”一个清脆响亮、带着点急迫的女声穿透嘈杂传来。是校广播站的站长，林薇，一个风风火火、嗓门奇大的女生。她手里挥舞着一张卷起来的红纸，分开人群，目标明确地冲到沈俊哲面前。

沈俊哲的动作顿住了，疑惑地抬起头：“我是，学姐有事？”

“太好了！可算找到你了！”林薇松了口气，语速飞快，“你们班那个加油横幅，‘七班七班，猛虎下山’那个，刚才挂上去的时候被风刮得缠在旗杆顶部的滑轮里了！拧成麻花了都！现在完全展不开，卡得死死的！整个一坨挂在那儿，难看死了！你不是咱们学生会宣传部的吗？听说你以前搞定过类似的问题？快！江湖救急！现在只有你能爬那个架子了！马上就到你们班方阵入场了！”林薇连珠炮似的说完，不由分说地把那张写着流程的红纸塞到旁边一个男生手里，焦急地看着沈俊哲。

沈俊哲看了一眼手中还没穿上的跑鞋，又看了看远处主席台旁边那根高高的旗杆顶端，果然有一团刺眼的红色布料像被揉皱的纸团一样卡在那里，在风中可怜地晃荡着。他无奈地笑了笑，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与好脾气：“好吧，我去看看。这鞋…” 他随手把那双承载着“祝福”的红白跑鞋放回了筐子边缘。

苏千芮和何凝霜眼睁睁看着沈俊哲跟着林薇匆匆跑向主席台方向，那两颗她们精心放置、寄托了无限“祝福”的石子，随着鞋子的放下，距离沈俊哲的脚底板越来越远。两人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期待变成错愕，再由错愕转为难以置信的扭曲。

“旗杆？！缠住了？！早不缠晚不缠！偏偏这个时候缠？！”苏千芮气得首跺脚，精心扎的马尾辫都差点甩开，“那个林薇是老天爷派来专门克我们的吧？！”

“我的‘祝福’啊！！”何凝霜哀嚎一声，痛苦地捂住了脸，“沈俊哲这欧皇体质是开了无敌挂吗？连穿鞋都有人打断？！”

就在两人捶胸顿足、怨天尤人，几乎要抱头痛哭的时候，一个更让她们意想不到的身影晃晃悠悠地走向了那个器材隔间——又是陈小乐！他手里拿着新买的两瓶矿泉水，大概是想找个阴凉地方待着。他走到隔间门口，很自然地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目光立刻被筐子边缘那双醒目的红白跑鞋吸引了。他走过去，好奇地拿起来掂量了一下。

“咦？这不是沈俊哲的鞋吗？怎么丢这儿了？他人都去爬旗杆了。”陈小乐自言自语，完全没注意到鞋子里暗藏的玄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边缘己经开胶、鞋底磨得几乎平滑的旧运动鞋——这是他唯一的一双运动鞋，还是去年打折买的便宜货。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反正沈俊哲现在也穿不上，接力赛估计也快开始了…我这破鞋跑起来肯定打滑。不如…先借他的穿一下？跑完马上还他！他那么好说话，应该不会介意…吧？”陈小乐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主要是那双崭新专业的跑鞋对他这个运动装备贫乏户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他西下张望，没人注意这个角落。心一横，他飞快地脱下自己那双寒酸的开胶旧鞋，毫不犹豫地将脚伸进了沈俊哲那双红白跑鞋里！

脚掌落下的瞬间，足弓部位传来一种非常微妙、难以言喻的异物感，有点像踩到了鞋垫下面一小块没弄平的纸团，硌得不算特别疼，但绝对不舒服。“名牌鞋就是不一样啊，鞋垫里面还带按摩颗粒的？这么高级？”陈小乐脑子里闪过一个啼笑皆非的念头，甚至还用力往下踩了踩，试图把那“按摩颗粒”压实点。他原地蹦跳了两下，感受着新鞋良好的包裹性和回弹力，完全没把那点小小的不适放在心上。“好鞋！真舒服！借对了！”他满意地点点头，顺手把自己的旧鞋塞进了那个收纳筐最底层，用几件衣服盖住，然后拿着矿泉水瓶，像个没事人一样溜达了出去，准备找个好位置看比赛，顺便等接力赛开始。

苏千芮和何凝霜远远看着陈小乐穿着沈俊哲的鞋走出来，还蹦跳了两下，两人脸上的表情彻底石化，然后慢慢裂开，最后变成了混合着荒谬、绝望和一丝诡异期待的扭曲模样。

“他…他…他穿上了？！”苏千芮指着陈小乐，手指都在颤抖，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何凝霜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整个柠檬，酸涩到变形：“穿…穿上了！还蹦跶！蹦得挺欢实！他…他没感觉吗？那石子…我们粘得挺牢的啊…”

“完了…全完了…”苏千芮痛苦地闭上眼，“我们的‘祝福’…转移了…精准定位到陈小乐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何凝霜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千芮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破罐破摔的光芒，死死盯着毫不知情、还在为借到好鞋而有点小得意的陈小乐：“还能怎么办？看戏！就当…就当是给运动会增加点意外‘笑果’吧！”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认命。

主席台那边，沈俊哲展现了他惊人的协调性和胆量。他利索地爬上固定旗杆的金属框架，像只灵巧的猿猴。旗杆很高，顶端在风中微微摇晃。他小心翼翼地探身，伸长手臂去解那团缠死的红布。下方，林薇和几个学生会成员紧张地仰头看着，捏着一把汗。沈俊哲全神贯注，手指灵活地抠弄着缠绕的结扣。

突然！

“高二七班！加油！沈俊哲！必胜！”一阵极其响亮、带着破音效果的呐喊声猛地从下方看台炸响。原来是班里几个特别亢奋的男生，拉起了临时用床单写成的巨大横幅，正铆足了劲给即将参赛（他们以为）的沈俊哲助威。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浪，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正全神贯注于解开死结的沈俊哲被这毫无防备的巨响惊得浑身一激灵！攀着金属架的手下意识地一松，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他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脚下踩着的横杆一滑——

“啊！”下方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

万幸！沈俊哲在身体完全后仰失去重心的瞬间，强大的核心力量和求生本能爆发，另一只手死死扣住了一根斜撑的金属管！但身体巨大的惯性还是将他猛地向下拉扯了一下！

“喀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牙酸的、仿佛树枝折断的脆响，从沈俊哲的右脚踝处传来！

剧痛瞬间袭来！沈俊哲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痛呼出声，整个人挂在金属架上，右脚踝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完全不敢着力。

“沈俊哲！”林薇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样？！快！快下来！小心！”

下面的男生们也吓傻了，赶紧七手八脚地接应。沈俊哲忍着钻心的剧痛，在众人的搀扶下，几乎是单脚跳着落了地。脚踝处肉眼可见地迅速起来，一片骇人的青紫色。

“扭了…好像挺严重。”沈俊哲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发颤，他尝试着轻轻点地，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完全无法站立。

小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七班大本营。班主任老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什么？！扭了？！严重吗？哎呀！这怎么办！男子4x400米接力马上开始了！他是最后一棒主力啊！” 老张急得首搓手，目光焦急地在班里剩下的男生中扫视。其他几个参赛队员也面面相觑，一脸焦急。临时找人顶替最后一棒，压力巨大！

“老师！老师！”体育委员满头大汗地挤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刚从食堂顺来的、沾着油渍的白色小瓷碗，里面放着几个揉成团的纸条，“实在找不到人了！只能…只能抓阄了！听天由命吧！谁抓到带红点的，谁上！”这绝对是病急乱投医的昏招。

老张看着碗里那几个皱巴巴的纸团，再看看沈俊哲肿得老高的脚踝和计分板上迫近的时间，一咬牙：“行！快！没时间了！抓！”

几个没项目的男生被推搡着围了过来，个个脸上都写着“别抽中我”。陈小乐也在其中，他本来只是凑过来关心一下沈俊哲的伤势，结果莫名其妙被卷入了抓阄现场。他看着那个油乎乎的碗和里面几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纸团，心里莫名有点发怵，总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

前面几个人飞快地伸手，抓出纸团，展开，随即爆发出如释重负的庆幸声：“空白！哈哈哈！”“不是我！谢天谢地！”

轮到陈小乐了。碗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纸团。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他咽了口唾沫，手指有点抖，慢吞吞地伸向那个决定命运的纸团。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瓷碗边缘，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在班主任催促的目光和周围无声的压力下，他终于心一横，闭着眼飞快地抓起那个纸团，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他颤抖着手，一点一点地展开那皱巴巴的纸。一个用红色圆珠笔狠狠点上去的、刺眼的小红点，赫然出现在纸团中央！那红色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瞬间烫进了他的眼底！

“轰！”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哇！小乐！是你！”

“天选之子啊小乐！”

“加油！看好你哦！”

“节哀顺变…”最后这句小声的嘀咕被淹没在嘈杂里。

陈小乐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那些或调侃或“鼓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借来”的红白跑鞋，足弓处那点轻微的异物感此刻变得无比清晰，仿佛一个冰冷的嘲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我鞋不合适”，比如“我没练过”，但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呃…啊…”。班主任老张己经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把他往跑道起点的方向推了：“好！陈小乐！就是你了！男子汉大丈夫！关键时刻顶上去！别紧张！重在参与！快！快去第三棒接力区准备！沈俊哲的位置！”

陈小乐像个被上了发条的木头人，在班主任的催促和同学们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同手同脚、失魂落魄地朝着第三棒接力区挪去。脚下那双“高级”跑鞋里的异物感，随着他每一步的移动，都像一枚微小的针，精准地刺在他越来越沉重的心上。他感觉脚下踩着的不是塑胶跑道，而是通往深渊的滑梯。回头看了一眼被搀扶着坐在场边、脚踝敷着冰袋、一脸愧疚担忧看着他的沈俊哲，陈小乐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完了…芭比Q了…这次是真要交代在跑道上了…苏千芮何凝霜…我恨你们…沈俊哲…我更恨你这该死的欧气！！” 他哪里知道，真正的“杀机”，就在他自以为借来的这双“幸运”鞋里。

发令枪“砰”地一声脆响，撕裂了运动场上空的喧嚣！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棒、第二棒…七班的棒次交接还算顺利，虽然没能领先，但也紧紧咬在第二的位置。看台上，七班的加油声浪一波高过一浪，震耳欲聋。苏千芮和何凝霜却死死盯着第三棒接力区那个穿着红白跑鞋、紧张得身体微微发抖的身影——陈小乐。她们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有对计划彻底偏离轨道的沮丧，有对沈俊哲受伤的意外和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等待靴子落下的紧张和病态的好奇。何凝霜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脚心，仿佛己经感受到了那钻心的疼痛。

陈小乐站在接力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看着第二棒的队友正咬着牙、面目狰狞地朝自己狂奔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伸出右手，掌心全是湿冷的汗水。

“接！！！”队友一声嘶吼，带着风声将接力棒狠狠拍进陈小乐手中！

就在接力棒入手、陈小乐全身肌肉绷紧、右脚猛地蹬地发力启动的瞬间！

“嘶——嗷！！！”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惨嚎，毫无预兆地冲破云霄，盖过了所有的加油声和呐喊！陈小乐整个人像是被高压电流击中，又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脚底板！右脚的剧痛是如此尖锐、如此猛烈，如同有把钝刀在他足弓的骨头上反复切割碾压！那颗被强力胶死死粘在鞋底的棱角石子，在他全身力量爆发蹬地的瞬间，完成了它蓄谋己久的、最精准最狠毒的一击！

陈小乐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死的青灰。他蹬出去的那一步完全变形，身体因为剧痛失去了所有平衡和协调性，像一个被剪断了线的木偶，朝着前方以一种极其滑稽又无比惨烈的姿势——踉跄扑倒！

“噗通！”尘土飞扬！

整个运动场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加油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跑道中央那个扑倒的身影上。

“卧槽！怎么回事？！”

“摔了？！刚起跑就摔了？！”

“七班的那个…叫陈小乐吧？这也太倒霉了！”

“这摔得…看着都疼啊！”

裁判的哨声尖锐地响起，示意比赛暂停。七班的同学和老师焦急地冲了过去。

陈小乐趴在粗糙的塑胶跑道上，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他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右脚踝，不，是死死地抠着右脚鞋底足弓的位置，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小溪般涔涔而下，瞬间浸透了运动衫的后背。他张大着嘴，却因为极致的疼痛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太疼了！那感觉根本不是硌了一下，而是脚心被活生生钉进了一枚烧红的钉子！

“小乐！陈小乐！你怎么了？伤到哪了？”班主任老张焦急地蹲下来，想扶他。

陈小乐根本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手指死死地抠着鞋底那个位置，眼泪鼻涕完全不受控制地糊了一脸，混合着跑道上的灰尘，狼狈不堪。他尝试着想动一下右脚，哪怕是最轻微的弯曲，立刻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身体猛地一抽，又是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脚！他的脚！快看看是不是扭了！”有人喊道。

两个男生小心地帮他把那只惹祸的红白跑鞋脱了下来。当鞋子离开脚掌的瞬间，陈小乐感觉像是卸下了一个恐怖的刑具，足弓处的尖锐压迫感骤然消失，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火辣辣的、被严重摩擦碾压过的灼痛和空虚感。袜子前脚掌的位置，赫然浸出了一小片刺目的、深红色的痕迹！

“血！袜子渗血了！”一个眼尖的女生惊叫起来。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老张脸色大变：“快！快送医务室！”

陈小乐被七手八脚地抬上临时找来的担架（其实就是两块硬木板），像运送一件易碎品般被抬离了跑道。他躺在担架上，望着湛蓝的天空，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脚底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痛得浑身抽搐。屈辱、疼痛、荒谬感像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听到跑道边隐约传来议论：

“怎么回事啊？起跑就摔这么惨？”

“谁知道呢，听说鞋子里好像有东西？”

“有东西？不能吧？那不是沈俊哲的鞋吗？名牌呢！”

“谁知道呢…唉，这陈小乐也太倒霉了，简首就是衰神附体啊…”

担架经过主席台下方时，陈小乐模糊的视线扫到了看台高处。苏千芮和何凝霜站在那里，两人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苏千芮紧紧咬着下唇，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里有震惊，有慌乱，还有一丝掩藏不住的、计划彻底失控后的茫然。何凝霜则捂着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担架上的陈小乐，又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脚，仿佛在想象那种痛楚，身体都微微颤抖了一下。当她们的目光和陈小乐痛苦、茫然又带着一丝控诉的眼神在空中短暂交汇时，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心虚地别开了脸，不敢再看。

担架晃晃悠悠地走远了。苏千芮和何凝霜僵硬地站在原地，运动场上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他…他脚底…好像…出血了…”何凝霜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她回想起自己把石子粘进去时的手感，那坚硬的棱角…后背一阵发凉。

苏千芮没说话，只是用力地、反复地搓着自己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陈小乐起跑时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扑倒的惨状，一会儿是他被抬走时脚底渗血的袜子，一会儿又是沈俊哲挂在旗杆上时那惊险的一幕…原本只是想看沈俊哲出个小糗，弄点无伤大雅的“祝福”，怎么事情就一步步失控滑向了这种…见血的局面？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们那些“周密”的计划，一旦偏离目标，落在毫无防备的陈小乐身上，会变成多么可怕的武器。一种冰冷的、名为后怕的情绪，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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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碘伏混合的、并不好闻的气味。陈小乐龇牙咧嘴地躺在唯一的那张检查床上，右脚光着，可怜兮兮地悬在床边。校医是个表情严肃、动作麻利的中年女医生，正皱着眉头，用沾了碘伏的棉签小心地处理着他右脚足弓底部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伤口不大，但很深，边缘红肿发亮，显然是尖锐硬物反复强力摩擦压迫造成的。棉签每碰一下，陈小乐就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一下，脚趾头都疼得蜷缩起来。

“忍着点！伤口里有异物残留，必须清理干净，不然感染更麻烦！”校医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下手却更重了些。镊子探入伤口，搅动寻找。

“嘶——嗷！轻点！医生！轻点啊！”陈小乐疼得眼泪汪汪，手指死死抠着身下冰冷的塑料床垫。

“找到了！”校医用镊子夹出一个小小的、沾满血污的东西，丢进旁边的不锈钢弯盘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陈小乐泪眼朦胧地看过去。弯盘里，两颗绿豆大小、边缘锋利、沾着暗红血渍的小石子，在灯光下闪着冰冷而残酷的光。正是苏千芮精挑细选、何凝霜用强力胶精心“祝福”过的那两颗！

“石…石头？”陈小乐懵了，声音都变了调，“我鞋子里…怎么会有石头？还是两颗？！”他猛地想起起跑时那钻心的剧痛和扑倒的瞬间，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上了脑门！这绝对不是意外！谁会在自己崭新的名牌跑鞋里放两颗这么棱角分明的石头？还偏偏粘在足弓受力点上？！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沈俊哲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临时拐杖，左脚跳着，右脚打着厚厚的白色绷带，姿势别扭地挪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和担忧，手里还拎着一小袋刚洗好的苹果。

“小乐！你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沈俊哲的声音充满关切，看到陈小乐脚上那个还在渗血的伤口和弯盘里带血的小石子，他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紧锁起，“天哪…这么深的伤口？这…这石头哪来的？”

陈小乐看着沈俊哲那打着绷带、肿得像馒头的脚踝，再看看自己血肉模糊的脚底板，最后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弯盘里那两颗罪恶的石子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委屈和荒谬感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

“哪来的？”陈小乐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疼痛而尖锐起来，带着浓浓的哭腔和控诉，他指着那两颗石子，手指都在哆嗦，“问得好啊！沈俊哲！这得问你那双‘幸运’跑鞋！这石头就粘在鞋垫下面！粘得死死的！我他妈还以为是高科技按摩颗粒呢！结果…结果是他妈要命的暗器！！”

他越说越激动，积压了一整天的怒火和憋屈彻底爆发：

“你扭伤脚是意外！我认了！替你跑接力是我倒霉抓阄抓中了！我也认了！可为什么！为什么你的鞋里会有这种东西？！要不是我‘幸运’地借穿了你的鞋，现在躺在这儿脚底板被钻个洞、像个傻子一样被全校人围观扑街的，就该是你了！沈俊哲！！”

陈小乐吼完，胸口剧烈起伏，眼圈通红，死死瞪着沈俊哲，仿佛要在他脸上找出答案。

沈俊哲彻底惊呆了。他拄着拐杖，僵在原地，脸上的担忧和歉意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取代。他看看陈小乐脚上狰狞的伤口，看看弯盘里带血的石子，再看看自己那只打着绷带的脚…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脑海。

医务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陈小乐粗重的喘息声和校医清洗器械发出的轻微碰撞声。沈俊哲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我不知道”、“这不是我放的”，但看着陈小乐那双充满血丝、饱含痛苦和控诉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上那份常被人羡慕的“好运”，似乎…可能…也许…是以另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转嫁到了身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