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疑冢入口有人蹲

晨雾裹挟着山间的雾气弥漫进安阳西边三十里的小村落时，陈九皋的胶鞋己经沾满了半腿泥。

他把外套搭在臂弯，露出腕间那串磨得发亮的铜钱，仰头看了眼村口歪斜的木牌——“青牛屯”三个红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倒像是没擦净的血迹。

“这破地方连信号都没有。”艾琳扯了扯背包带，发梢还沾着货轮甲板上的盐粒，“你确定李教授说的‘第一疑冢’在这儿？”

陈九皋没有答话，手指轻轻叩了叩怀里的地图。

龟甲的热度透过粗布衫贴着他的胸口，像一块烧红的炭。

昨夜在货轮底舱，他借着应急灯的光又看了一遍那七十二个圈——安阳这个被朱砂描了七遍，边缘还洇着爷爷陈玄真的钢笔印，“青牛屯后，鬼门开”。

“两位等一下。”

清脆的女声从石墙后传来。

陈九皋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藏青色冲锋衣的女人从老槐树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束着高马尾，眉峰如同用刀裁剪过一般，手里捏着一本证件，封皮上“国家考古研究所”的烫金字样在雾中闪了闪。

“苏青棠。”陈九皋喉咙动了动。

爷爷手札里那张泛黄的剪报突然浮现在脑海——1985年《考古界》头版，苏门三女苏明舒之女周岁抓周，照片里襁褓中的婴孩攥着半块玉琮，旁边批注“苏门后继，必承重器”。

眼前的人虽然褪去了婴儿肥，但眉骨和人中的弧度却和剪报上的小照重叠。

“陈老板倒是好记性。”苏青棠翻开证件，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衬衫，比现在多了几分书生气，“玄真阁看风水的？上个月百慕大捞青铜匣的新闻，我在所里档案室看了三遍监控。”

她的目光扫过陈九皋颈间的铜钱串，“捞到的东西，申报了吗？”

艾琳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半步。

陈九皋却笑了，把外套搭在肩上晃了晃：“苏教授这是查户口还是查走私？我是一个守法公民，捞到的破铜匣早就交给海关了——您要是不信，我带您去玄真阁喝杯茶，顺便帮您看看办公室风水？您这印堂发暗，最近怕是碰到阴煞之地了。”

苏青棠的手指在证件封皮上敲了两下。

山风卷着晨雾掠过她的耳后，陈九皋看见她的耳坠闪了闪——是一块半透明的玉玦，和他怀里龟甲的纹路有三分相似。

“陈九皋。”她突然凑近，雪松味的香水混合着泥土的腥气钻进陈九皋的鼻腔，“七十二疑冢的传说，我爷爷研究了西十年。上个月李茂才（李教授本名）从所里盗走西周墓拓本，现在有人在村后山谷踩点，你说巧不巧？”

陈九皋的笑意淡了。

他想起昨夜仓库里李教授咳血的脸，想起大牙说“警察快到了”时那颤抖的手电筒光。

龟甲在怀里烫得更厉害了，像在提醒着什么。

“苏教授要是怀疑我踩点，不如一起去看看？”他歪头指了指村后雾蒙蒙的山梁，“我倒想见识下国家考古队的探墓手法——总比我这野路子强吧？”

苏青棠后退半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三秒，突然转身：“跟我来。”

陈九皋冲艾琳挑了挑眉，艾琳翻了个白眼，从背包里摸出一包口香糖扔了过去。

他接住时，瞥见苏青棠后腰鼓起一块——是一把洛阳铲，裹着帆布套子。

月上中天时，陈九皋蹲在山梁的老柏树上。

他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T恤，指甲缝里还沾着白天和苏青棠分开时蹭到的红土。

山风穿过枝桠，把下方的动静送进他的耳朵：金属支架的碰撞声，罗盘转动的咔嗒声，还有苏青棠压低嗓子的指令：“探杆往东经3度，注意土层变化。”

他眯起眼睛。

七八个队员正围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板忙碌着，探照灯把地面照得发白。

苏青棠蹲在石板前，戴着手套的手指沿着石缝摸索着，发梢被风吹得乱飞。

陈九皋想起手札里爷爷写的“苏门擅断古纹”，果然，她的指尖在某道纹路处停住，抬头喊道：“小吴，拿碳笔来。”

“轰——”

闷响如同从地底炸开一般。

陈九皋脚下的树枝猛地一颤，就看见青石板突然往下沉，探照灯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把黑暗撕开一道口子。

三个队员跟着石板掉进坑里，惊呼声混合着碎石滚落的声音炸成一片。

“拉绳子！”苏青棠扑到坑边，手套被石头划破了也没察觉，“老周，你拽住小刘的脚！”

陈九皋从树上跃下时，裤脚擦过带刺的灌木。

他冲向人群时，余光看见李教授的身影闪进左侧的灌木丛——那老头白天被苏青棠盘查时缩在队伍最后，此刻正猫着腰往坑后跑。

但救人更紧急，他压下追击的念头，扑到坑边。

坑里散发着腐叶味的湿气扑面而来。

掉下去的队员卡在半腰粗的石砖缝里，小刘的左腿被碎石压着，鲜血正往土里渗。

陈九皋抓住苏青棠递来的安全绳，另一只手扣住坑沿凸起的石棱：“我下去。”

“你——”

“闭嘴。”陈九皋单脚蹬住坑壁，兵王时期练的攀岩技巧顺着肌肉记忆涌了上来。

他滑到坑里时，小刘己经疼得冒冷汗，裤腿被石头划开一道口子，白骨茬子扎着血肉。

陈九皋摸出怀里的黄符，快速念了句“泰山石敢当”，按在伤口上：“忍着。”

上方传来苏青棠的指挥声：“老周，把千斤顶递下来！”陈九皋单手托住小刘的后背，另一只手掰碎石块。

石屑扎进掌心，他却感觉不到疼——龟甲在胸口烫得他心慌，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地脉往上爬。

“拉！”

安全绳绷紧的刹那，陈九皋把小刘推上去，自己借势扒住坑沿。

他翻上来时，苏青棠正用急救包给小刘止血，抬头看见他染血的手，眼神闪了闪：“你学过急救？”

“当过兵。”陈九皋扯了扯沾着泥的T恤，突然侧耳倾听——山风里有脚步声，很轻，像猫在扒拉枯叶。

他转头看向灌木丛，正看见大牙缩着脖子往坑后跑，手里还攥着李教授的帆布包。

“苏教授，看好伤员。”他拍了拍苏青棠的肩膀，没等她反应就冲进了林子。

月光被树冠剪得支离破碎，他闭上了眼睛，用麻衣神相的“听声”境捕捉动静——左前方十米，踩断枯枝的脆响；右后方五米，衣服蹭过野藤的沙沙声。

李教授和大牙分开跑了？

陈九皋往左疾冲，在老槐树下堵住了大牙。

那小子手里的帆布包掉在地上，露出半截青铜箭镞。

“九哥，我就是想……”

“想卖明器换钱？”陈九皋扯住他的后领，另一只手摸出捆尸绳，“李教授呢？”

大牙喉咙动了动，往林子深处努了努嘴。

陈九皋刚要追，就听见坑那边传来苏青棠的喊声：“陈九皋！过来！”

他押着大牙往回走时，看见苏青棠站在塌陷的坑边。

探照灯重新支起来了，照亮坑里那截往下延伸的石阶——青石板下竟是一条向下的墓道，石壁上刻着陈九皋在《摸金手札》里见过的“镇墓兽”纹。

“你早就知道这里有陷阱？”苏青棠转身，额角沾着血，眼睛却亮得惊人，“白天你说‘疑冢都是陷阱’，所以李教授他们故意引我们踩点？”

陈九皋把大牙推给赶来的队员，从怀里摸出一张朱砂符纸。

符纸边缘画着北斗七星，中间写着“开”字。

他递给苏青棠：“这是破阴煞符。墓道里有尸气，你带着队员下去，走三步敲一次石壁——听见空响就停。”

苏青棠没有接，目光扫过他颈间的铜钱串，又落在他掌心的血渍上：“你到底是谁？陈玄真的孙子，还是……”

“还是什么？”陈九皋笑了，把符纸塞进她手里，“苏教授，你爷爷和我爷爷当年争的那口鼎，鼎里的东西，可能就在这墓道最深处。”

他指了指坑里的镇墓兽纹，“现在，你是要和我争着下去，还是……”

“合作。”苏青棠捏紧符纸，转身对队员喊道，“老周，拿装备！小吴，看好俘虏！”她回头看陈九皋时，眉峰软了些，“但我要知道所有事。”

陈九皋望着她转身的背影，听见墓道深处传来风声——不是山风，是从更深处灌上来的，带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他摸了摸怀里的龟甲，热度己经变成灼烧般的疼。

七十二疑冢的第一重局，才刚刚掀开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