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等

沈霄驻足良久，推门而入。

挑了喜帕，喝过合卺酒，沈霄便命人都退出去。

苏知雪坐在绣着百子千孙的红绸被上，胭脂面如桃花带露，唇点香珠，玛瑙流苏垂在额间，龙凤烛火照着她容颜，更衬得她娇艳如滴。

“陛下，”苏知雪轻声说，“妾身为陛下宽衣。”

原本该是宫人为皇帝宽去外袍，但宫人都被他遣散了去，这活该是她来做。

纤纤玉手刚触及他衣襟，沈霄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苏知雪的手在空中稍作停顿，不动声色的收回。

无需询问，就凭这后退的一步，她便明了皇帝的心思。

她将屋子里多余的烛火尽数吹灭了去，只留两盏照着床榻的龙凤双烛。

再将绸被卷起来，堆在床铺正中，隔出条楚河汉界来。

“请陛下上榻。”

这两支烛是不能吹灭的，必须燃到天明。

可只要里头有光亮，人影便会印在床上，清晰如皮影戏一般。

故而皇帝究竟有没有上床榻，和皇后同床共枕，哪怕屋子里没有耳目，外头依然是能得知的。

沈霄看着那条以绸被做的楚河汉界，仍然没有动身。

苏知雪拔下最后一根挽发的簪子，一头青丝泄下，正欲对着手指扎下去，簪子被另一只手握住。

“朕来。”

沈霄从她手中拿过簪子，割破指节。

暗红的血滴在白帕上，宛若雪中梅花绽开。

他俩都不是有经验的人，也不知多少血才能作数，沈霄干脆多放了点。

大红幔帐落下。

这道幔帐很厚实，完全不透光。

从外头能瞧见他们一同上了床，却不知望见幔帐里头究竟是什么情形。

沈霄躺在外侧，苏知雪躺在里侧，中间隔了条卷起的被褥，两人躺得笔挺，谁也不动弹一下。

安安静静躺了半晌，苏知雪忐忐忑忑问：“是不是摇床显得真一些？会有人听音吗？”

“床褥垫得这样厚，没音也寻常。”

沈霄顿了顿，道：“对不住。”

苏知雪双臂端庄叠于身前。

“陛下不必自责，能避开承宠一事，是我的幸，而非不幸。”

既然皇帝不当她妃嫔，她也不自称妾身了。

沈霄分不清她这话里有几分真诚，但从她举止来看，是个聪慧识时务的女子。

苏知雪又说：“承宠难免有孕，有孕便得生孩子，可太多妇人命丧于此，我阿娘便是生我时候难产而亡的。”

沈霄忽而想起陆欢意的身孕。

的确，生子九死一生，妇人度不过这一关，己不算稀罕事。

不知萧远书是什么没心没肺的心肠，在这节骨眼上也忍心伤她。

“有传闻说，陛下将摄政王侧妃掳来宫中，据为己有。”

苏知雪本不该开口提的，这种事，她该当作全然不知才好。

但事关皇帝的名声，她身为皇后提一嘴，也是理所应当。

沈霄原本闭上的眼缓缓睁开。

“她叫陆欢意，不是摄政王侧妃。”

苏知雪从佳禾郡主口中，早己得知侧妃更名改姓的事，便也知道，那就是同一人。

皇帝矢口否认，大概是在他看来，陆欢意从未嫁给摄政王。那些更名改姓既然并非顺理成章，那便等同于子虚乌有。

苏知雪说：“她是个心善的女子。”

沈霄唇角不由得勾起。

“她也是这样说你。”

……

陆欢意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

今晚寝殿里只有她，那张罗汉榻上没有人，她翻身动静再大，也不用担心会吵醒谁。

她应该觉得自在的，但心里头怎么都不痛快，好像泡在酸臭的馊水里，恨不得徒手掏出来洗干净。

这个时辰，沈霄应该正和皇后缠绵。

他没有过女人，经此一夜温柔乡，他如何能不爱上皇后？

陆欢意越想心口越闷。

或许明早，她就会被丢出乾元宫了，再被摄政王抓回去……

她手捂了捂肚子。

这个孩子算一张保命符，至少能保她回到王府不立马被赐死，不受刑，毕竟虎毒不食子。

但有些人就是比虎更禽兽，更没人性。

陆欢意胡思乱想大半宿，很困，却怎么都睡不着。

无数次看向那道紧闭的殿门。

闭上眼，又好像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抬眼去看，什么都没有。

外头巡视的士兵路过了八回。

首到窗外的天蒙蒙亮，那张罗汉榻上都是空的，冰冷的。

陆欢意苦笑着把身上的被子裹严实，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妄想。

怎么可能呢。

帝后大婚之夜，他怎么可能会来。

如果能离开皇宫就好了，离开长安，走得远远的。

她就不会再有这些不自量力的念想。

旭日渐渐东升，曦光透过窗照在床榻上，她终于抵抗不住困意，就连有人走入寝宫，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也只是眉心蹙了蹙。

男人走到她床边坐着，伸手去抚她愁眉不展的眉眼。

她困顿的双眸睁开一条缝。

“江大夫……”

她在睁开眼看到他的那瞬，眉眼便好似云开雪霁一般舒展开来。

于是沈霄转而轻抚她脸颊。

“嗯，是我。”

陆欢意回魂一般，猛地清醒过来，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你，你要上早朝去。”

沈霄温声道：“时辰未到，眼下有点空闲，先来陪你。”

陆欢意脑中一片空白，回话也回得迟钝。

“不用，我不用人陪。”

沈霄自顾自解释道：“我必须在那待到卯时，于是我等着时辰，一到卯时就出来了。”

他身上穿的是皇帝朝服，上头金线绣着腾飞的龙纹。

陆欢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摸那衣襟上惟妙惟肖的龙爪。

真好，这辈子还能摸一摸龙袍。

这件龙袍朝服他只在上朝时候穿，下朝便会换去，故而她只是见过，还没有这样近距离触摸过。

沈霄低头亲她的眉心。

他的脸靠过来，陆欢意闻到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那是花椒的辛香，是皇后椒房独有的味道。

沈霄抬起头，才发觉她眼尾红得好似胭脂染过，眼中有种难言的痛楚。

“欢意？”

沈霄不知所措的哑了声：“是不是等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