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纠葛之始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早己褪去了少年时那头浓密的黑发，岁月在他的发际线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

玄色箭袖下露出的手腕，布满了细密的针孔，那是他常年握笔批阅军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留下的病根。

最惹眼的还是他腰间那柄包了粗布的横刀，刀鞘上歪歪扭扭刻着“昌”字，那是他幼时我亲手为他打造的孩儿刀，见证了他成长的点点滴滴。

此刻的他己经完全放飞了自我，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和害怕，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自信。

只见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箭疤：“这是之前您外出联络各方时，路遇吐蕃小股流兵袭击，正是这道疤痕救了郑公您的命。您不会忘了吧？”

烛火跳动在他凹陷的眼窝里，倒像是两汪化不开的墨，映照出他深邃的眼神。

我突然想起去年深秋，他在校场教新兵射箭时，箭矢这样颤抖着穿过靶心时，他也是如此硬撑，“阿兄你看，这箭准得很”。

当时，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炫耀，又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脆弱。

我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该为他的成长感到欣慰，还是该为素日里骄纵无比的他，开始懂得他肩上所背负的沉重责任而感到心疼。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夜，他对我所说过的话。

也正是因为他的那段话，才让我真正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个这个世道，安定天下。

“阿兄，这些年，您总说我变了，可您知道吗？变的不只是我，还有这天下。您看看，长安城的圣人有多儿戏，唤区区一介宦官为阿父。这难道不是我大唐李姓的莫大耻辱吗？

虽然我们早己出了五服，不再是皇族中人，可我们这一脉的身体里，最先流淌着的也是李唐皇族的血。”

仍记得，当时说完这句话后的他，便将自己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是要穿透那厚重的帷幕，窥见隐藏在暗处的危机和机遇。

当记忆开始不断重叠，如今的他，跟那时的他一样，以同样的角度转过头来。

他唇角扬起的那抹笑意，一如当年。

只是如今的笑容里，除了当年少年时的狡黠外，还多了历经沧桑后的坦然。

弟弟对郑畋的质问，似乎起道了作用，只见他不仅没有回答，反而是用自己手指的指尖不断抚过案头的《凤翔舆图》。

他的动作虽然表现得轻巧，但手指指尖所过羊皮卷轴之时，不断发出的细微哀鸣；似乎是在印证，他心中的情绪波动，并不像他表现的那般平静和坦然。

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忽然抓起朱笔，在陇州与天兴的交界处重重画圈，随后又将自己的视线停留在了弟弟的腰间：“真是好个忠勇的孩儿刀，可惜也只是过去了。”随着的他的点评，他笔下的墨汁顺着地图上的渭水河蜿蜒而下，“十几年前，在扶风宣称被吐蕃屠掉的传承了一百三十多年的李家庄，可是你李校尉的本家？”

听闻此言的李琮昭突然往后退了几步，他眼眶变得通红，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悲伤。因为郑畋口中所说的李家庄，与他，甚至和他这一脉都有着一些关联。准确点来说，据族史所载，他那位先祖就曾在那里居住过一段时间，留有一子一女。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那位先祖后来并未回去，也没有选择让两支合为一支。甚至，只有自己这一支的家主，才知道这个渊源。

在留下的族史中，父亲曾记载过这样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得知李家庄被屠杀时，父亲还曾派人去调查过，此事压根不像是吐蕃人的手笔，反而更像是神策军。也是自那以后，父亲和母亲开始有意识的清除他们这一支在凤翔府内原雍城旧址的存在痕迹。

首到父亲死后，没多久，母亲便病重，最后更是在临终之际，选择将自己遣往长安城。

以往自己从未怀疑过父母亲的死是另有缘由，可如今看来...

再联想到，父亲生前，他从未听父亲主动提过自家还有什么叔伯姑婶。

到了他这一辈，更是只剩下他和弟弟、妹妹三人。

如此户籍人口，完全不像是一个百年大族该有的传承。

由于父母临终前留有遗命，他的弟弟和妹妹在他离开前，也被交付给了原家族管家精心照顾。他除了将家族原有资产和自家这些年积攒的钱粮，按照要求放到约定好的地方外，也再没亲眼见过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自父母死后，对外更是宣称整个家族如今只有他一人。

如今在得知，这两个想要与自己争权、更是对自己手下动手的家伙，竟是与自己同出一脉，李琮昭此刻的心情，就显得尤为复杂。

“你们是李家庄自安史之乱后的第几代族人？李玄和李灵是你们什么人？”即便如今的现实多么狗血和复杂，可到底还是需要面对，李琮昭主动询问起两人的辈分。

他口中的李玄和李灵正是自己那位先祖（高祖）在扶风留下的一双儿女。

“我们是李家庄自安史之乱后出生的第五代族人，李灵算是第一代族人，也是我们高祖母，李玄是我们高祖母的哥哥，是我们的高祖大伯。”

听了李昌言的回答，李琮昭陷入了沉默。李昌言和李昌符兄弟两人，也是被这诡异的氛围所感染，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中，不自觉回答完李琮昭问题的李昌言，先是意识到了不妥，而后在与一旁的弟弟李昌符对视一眼后，终于是明悟了不妥之处的所在：那就是为什么李琮昭会知晓自己高祖母和高祖大伯的名字，询问他们两人是安史之乱后李家庄的第几代族人这么私密的话题，显然对方是知道些什么他们所不了解的家族隐秘。

他们先是下意识看向主动引出这个话题的郑畋，而后又是同时齐齐看向一旁陷入了沉默的李琮昭。看着没再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的李琮昭。

他们的脑海中，同时冒出了一个让他们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那就是李琮昭恐怕与他们有着某种牵连，而郑畋正试图借助这种牵连，将他们二人从李琮昭的手中，给保全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