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的个老天爷

老章听林逸说就要那种普通的黄纸，心里那点因为赵宪斌带来的惊骇，稍稍平复了些许。

“哦，哦，好，好。”

他应着，手脚倒是比刚才取蜡烛香烛时利索了不少。

毕竟，纸钱这东西，他店里存货最多，也最熟悉。

老章从货架最显眼的位置，取下两大捆用黄色草纸扎好的纸钱。

每一捆都用粗麻绳勒得紧紧的，鼓鼓囊囊，分量压手。

他把这两大袋纸钱“咚”地一声放到柜台上，激起一层薄薄的灰。

“小……小哥，一共，五十块。”

老章报价格的时候，声音依旧比平时低了八度，眼神不自觉地又往赵宪斌那边瞟。

那“位”还是一动不动，像尊没有生命的蜡像。

林逸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解锁，点开了付款码。

“老板，扫这里。”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老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滴——”

一声轻响。

紧接着，老章自己那有些破旧的老年机，也响起了到账提示。

“微信收款，五十元。”

甜美的女声在寂静的祭品店里回荡，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老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还好，还好，不是冥币。

他偷偷打量着林逸，心里那点担忧，总算是彻底消散了。

林逸收起手机，将两大袋纸钱一手一个拎了起来。

入手沉甸甸的，他却像是感觉不到重量一般，轻松地掂了掂。

然后，他另一只手轻轻晃了晃手腕上那串铜铃。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

那一首如木桩般杵在旁边的赵宪斌，闻声而动。

他那僵硬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幅度，微微顿了顿，然后，便迈开了步伐。

依旧是那种首挺挺的，膝盖不打弯的跳跃。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老章的心尖上。

赵宪斌跟着林逸，朝着店门外走去。

老章下意识地跟到门口，看着一人一“尸”的背影，就要习惯性地伸手关门。

手刚碰到冰凉的门板，他又停住了。

他探出半个身子，朝着外面黑漆漆的巷子望去。

夜风有些凉，吹得他脖子后面汗毛倒竖。

林逸的身影己经走出了几米远，街灯昏暗的光线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而他身后，那个赵宪斌的影子，则是一跳一顿，诡异至极。

“我的个老天爷……”老章哆哆嗦嗦地缩回了头，嘴里小声嘀咕。

他再也不敢多看，慌忙将店门“砰”的一声关上，还嫌不够，又把门闩从里面牢牢插死。

做完这一切，他才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后背，己然湿透。

午夜十二点的小城，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活人。

偶尔有几只野猫从垃圾桶旁蹿过，发出细微的声响，很快又被夜的寂静吞没。

林逸拎着两大袋纸钱，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

他手中的引魂铃，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响着。

“叮铃铃——叮铃铃——”

赵宪斌跟在他身后约莫两三步的距离，亦步亦趋。

每一次铃声震动，他的身体都会随之轻微地弹跳一下，然后僵硬地向前。

一阵带着寒意的夜风吹过，林逸随手从袋子里抓出一把黄纸，扬手一撒。

哗啦啦——

黄色的纸钱在空中打着旋，像是深秋的落叶，又像是骤雨般纷纷扬扬地落下。

一些纸钱飘落在路面上，一些则被风吹向了路旁的黑暗角落。

昏黄的路灯下，林逸正常行走的影子，与赵宪斌那一下下跳动前进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偶尔有晚归的车辆从远处驶来。

车灯雪亮，刺破夜的浓稠。

司机远远看到前方路中央似乎有人影晃动，下意识地便踩了刹车，减缓了车速。

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林逸像是没有察觉，继续向前。

他再次扬起一把纸钱，同时，口中发出一声沉稳却带着几分穿透力的吆喝。

“亡者过道——”

“魂灵回避——”

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老远。

配合着那清脆的引魂铃声，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瘆人。

路边有些居民楼的窗户，原本漆黑一片，此刻却有几盏灯突兀地亮了起来。

显然，是有人被这动静惊醒了，但没有人探出头来看。

只有窗帘后面，隐约晃动着几个人影，带着几分惊惧与好奇，向外窥探。

林逸对此恍若未闻，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步，一铃，一把纸钱。

这是规矩，也是对亡者的尊重，更是对生者的提醒。

毕竟，活人与死人，阴阳两隔，最好还是不要过多交集。

老章在店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刚才光顾着害怕了。

那年轻人，拎着两大袋纸钱，带着个……“那个”，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城？

城里可不比他们这偏僻的城郊，人多眼杂的。

万一，万一被人看到了，那不就……

老章越想，心里越是七上八下。

他搓了搓手，又走到窗边，悄悄掀开窗帘一角，朝外望去。

外面依旧是漆黑一片，连那清脆的铃声，也早就听不见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胆子大啊！”他摇了摇头。

林逸并不知道老章的担忧。

他此刻正领着赵宪斌，穿过一条条寂静的街道。

小城的夜晚，有一种独特的宁静。

除了偶尔几声犬吠，便只剩下他脚下的脚步声，引魂铃的清脆声，以及赵宪斌那略显沉闷的跳动声。

“叮铃铃——”又是一阵铃响。

赵宪斌的身体，似乎比刚出祭品店时，要灵活了那么一丝丝。

虽然依旧僵硬，但那跳跃的幅度，好像大了一点点。

林逸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看来，这引魂铃的效果，正在逐渐显现。

只要进了城，找到合适的落脚点，让赵宪斌的魂魄安稳下来，再按照系统的指示，完成后续的仪式，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赵宪斌，算是他的第一个“客户”。

一位生前德高望重的考古学教授，在一次野外考察中意外失足，魂断他乡。

其家人通过特殊渠道，找到了刚刚“开张”的林逸，希望能将赵教授的遗体，完整地送回故里安葬。

“亡者过道——”

“魂灵回避——”

林逸再次扬起纸钱，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他能感觉到，随着纸钱的撒落，周围空气中那些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似乎消散了一些。

这是赶尸匠的手段之一，买路钱。

既是给那些游荡的孤魂野鬼，也是一种宣告。

宣告此路，暂为亡者所用。

前方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

红绿灯依旧在孜孜不倦地工作着，红灯，黄灯，绿灯，循环往复。

只是，这午夜的街头，并没有车辆需要它的指引。

林逸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红灯。

虽然没有车，但他还是静静地等待着。

这是对规则的尊重。

无论是阳间的规则，还是……阴间的规则。

他身后的赵宪斌，也随之停下，首挺挺地立在原地。

绿灯亮起。

林逸再次迈步。

“叮铃铃——”铃声引领着赵宪斌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