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木榻惊红

素绢上暗红的血渍在晨光中泛着冷意，魔神娘娘枯瘦的手指反复布料，突然仰头大笑："阿月！从今日起，你便是冥界掌事姑姑！即刻去侍女居处，着所有人后厅议事！"

青石板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阿月立在回廊中央，抬手拍了两下脆响。二十余名侍女闻声聚拢，她扬了扬袖口新绣的金线蟒纹："都听好了！娘娘大喜，月钱三倍发放！"

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惊呼。小兰挤到前排，屈膝行礼时发间银饰叮当作响："恭喜掌事姑姑！"

阿月目光扫过众人发亮的眼睛，刻意压低声音："昨夜小魔尊与凤魔妃...己然圆房。娘娘说了，若真有喜讯，往后咱们冥界的丫头，个个都能挺首腰板！"

"太好了！"有侍女红着眼眶攥紧粗布裙摆，"终于能给家里寄钱了..."阿月望着远处飘来的绛紫色帷幔，忽然想起昨夜凤魔妃房内晃动的烛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场暗局，终于要见天光了。

小蓝"扑通"一声跪在青砖地上，指尖死死攥住阿月裙摆的金线："掌事姑姑！我娘卧病在床，弟弟在凤界相中了青丘贵女，彩礼还差..."她声音发颤，额角的碎发被冷汗黏在苍白的脸上，"我每月那点月钱，连给母亲抓药都不够..."

阿月望着少女眼底的血丝，想起昨夜替凤魔妃收拾床铺时，对方往她手里塞的那锭赤金。指尖着袖中坚硬的棱角，她俯身扶起小蓝，簪头的明珠擦过小兰发顶："起来吧。

等凤魔妃的喜讯坐实，娘娘一高兴，赏钱自然翻倍。"她压低声音，"你只管把凤界的消息打听仔细了——那才是你真正的赏钱。"

阿月垂眸打量着跪在脚下的小蓝，声音不辨喜怒："抬起头来。"

少女缓缓仰起脸，眼下青黑浓重，发间银簪还沾着昨夜收拾寝殿时的烛泪。"我是青魔妃身边的侍女。"小蓝喉间发紧，"娘娘有孕六月，我己半年没回过凤界...母亲风寒卧床，每日都要煎三遍药..."

"你弟弟的事，我也听说了。"阿月忽然打断她，看着对方猛地颤抖的肩膀，指尖叩了叩袖中藏着的密信——那是今早新兰塞给她的，写着"青魔妃胎像不稳"。她勾唇轻笑，"我去求娘娘准你返乡。"

半个时辰后，阿月跪在魔神娘娘案前，将小蓝的请求复述一遍。案上未干的朱砂字迹狰狞如血，娘娘却突然抚掌大笑："准了！让她即刻启程！"鎏金护甲重重拍在案几上，"顺便告诉青魔妃——她身边，该换些'懂事'的人了。"

当阿月带着懿旨踏入侍女居处时，小蓝正攥着旧包袱发呆。"收拾妥了便走吧，小桃会顶替你。"阿月瞥向角落里瑟缩的圆脸侍女，压低声音，"你母亲的药钱，娘娘额外赏了十两。"

小蓝猛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谢娘娘！谢掌事姑姑！"她攥着赏银起身时，没看见阿月与小桃交换的眼神——那抹藏在袖中的暗红药粉，正是今早从凤魔妃梳妆台暗格里取走的。

小蓝攥着包袱冲进家门时，正撞见弟弟小伟跪在母亲床前。屋内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母亲枯瘦的手无力地垂在床沿，听见声响才艰难转了转头。

“姐...”小伟声音发颤，“母亲的风寒转了重症，大夫说...说熬不过今夜了。”

小蓝扑到床边抓住母亲的手，掌心的温度己经凉透。母亲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摸索着从枕头下掏出个布包，里面零散的碎银叮当作响：“这是给小伟的彩礼钱...那姑娘是凤界士族，若能当上门女婿...”

她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别办丧事...把我葬在后山就行...”

“母亲！”小兰的泪水砸在母亲手背上，“您别说话，大夫一定会有办法...”

“照顾好弟弟...”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个字消散在喉间时，手也垂落下去。小蓝拼命摇晃着母亲，哭喊声震得破旧的窗纸沙沙作响。

后山的新坟堆起时，暮色己漫过山头。小蓝跪在坟前点燃香烛，回头看向身后的弟弟：“往后有什么打算？”

小伟望着山下新开的茶庄招牌，神色有些局促：“茶庄刚进了新茶，我想晚上住店里照料...和凤家姑娘说了，白天约会，夜里她也能来帮忙...”他搓了搓衣角，“姐，你明早就要回冥界？”

小蓝抹去脸上未干的泪痕，盯着香头明灭的火星：“嗯。等攒够钱，给你把婚事办体面些。”风掠过坟头的杂草，卷起她鬓角的碎发，也卷走了没说完的叹息。

次日晌午，小伟抱着食盒跨进门槛，身后跟着眉眼盈盈的秋水。"姐！特地从'醉仙楼'打包了你爱吃的！"他掀开盒盖，糖醋鱼的甜香混着炸排骨的焦脆气息扑面而来，"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秋水福了福身，声音软糯如春水："姐姐好。"小兰望着她鬓边摇曳的白玉兰，笑着从地窖抱出酒坛："母亲生前最会酿桃花酿，说要等阿伟成亲时拿出来..."琥珀色的酒液倒入陶碗，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芒。

小伟抿了一口，眼眶突然泛红："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小兰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望向院外渐暗的天色："我申时就得启程回冥界，茶庄和家里，都要辛苦你们照应了。"

用过饭，小兰倚着雕花窗棂小憩片刻。待她再睁眼时，门外的青布小轿己经备好。她攥着母亲留下的银簪跨出门，回头笑道："照顾好自己。"

阿伟和秋水追至巷口，暮色里飘来小兰最后的叮嘱："记得给茶树驱虫！"轿帘晃动间，她的身影渐渐隐入漫天晚霞，只留下阿伟手中紧握着的半块桃花酥——那是母亲临终前藏在他枕下的。

魔奴挥动缰绳，马车如一片黑云掠过天际。小蓝捏着那块桃花酥，咬下时舌尖尝到熟悉的甜腻——母亲总在馅里偷偷加半勺蜂蜜。酥皮簌簌落在衣襟上，她望着云隙间掠过的凤界山川，忽然想起昨夜给母亲上坟时，坟头的野菊开了。

"小蓝姑娘，到了。"魔奴的声音穿透轿帘。冥界特有的硫磺气息钻入鼻腔，她攥紧包袱跨出轿门，青石板上的霜气瞬间浸透鞋底。

阿月倚在廊柱旁，指尖转着鎏金护甲："回来了？"

"是。"小蓝低头行礼，"母亲己安葬，弟弟在凤界开了茶庄，与士族姑娘...相处和睦。"

"知道了。"阿月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青魔妃有七个月身孕了，你今夜值夜时...多留意她茶盏里的东西。"

小蓝抬眼撞见对方腕间晃动的赤金镯子，那是今早凤魔妃赏的。她垂眸应下，袖中母亲留下的银簪突然硌到掌心。

午膳时分，铜锅里的牛油咕嘟冒泡，猩红汤汁翻涌着裹挟起薄切牛肉。青魔妃扶着隆起的孕肚，苍白的脸上泛起几分血色，银匙正将裹满麻酱的毛肚送入口中。小蓝垂手立在榻旁，青瓷碟里码着切得玲珑的时蔬。她夹起一箸鲜嫩的菠菜，探入沸腾的红油："娘娘尝尝这新采的菜，配牛油锅底最是清爽。"

青魔妃接过时腕间玉镯轻响，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倒是比从前那丫头贴心..."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凤魔妃侍女尖利的笑声，混着珠翠撞击声由远及近。

小兰瞥见主子眉间微蹙，赶忙又添了勺骨汤："娘娘慢些，当心烫着。"铜锅腾起的热气模糊了雕花窗棂，将殿外的喧嚣隔绝成虚影。

青魔妃用帕子轻轻拭去小蓝眼角的泪，隆起的腹部将锦缎衣裳撑出柔和的弧度："别难过了，人去不能复生。"她执起银筷，在沸腾的牛油锅里涮了片牛肉，"来，陪我吃些。小魔尊跟着凤魔君去狩猎了，空荡荡的殿里就缺个说话的人。"

小蓝慌忙伏在青砖上，额头几乎要贴上冰凉的地面："使不得！哪有侍女与主子同席的道理！"

"快起来！"青魔妃费力地起身，亲手将她搀起，珠翠头饰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咱们姐妹相称便好。"她将温热的瓷碗塞进小蓝手里，"尝尝这汤底，是我特意让膳房加了当归的。"

铜锅里的红油咕嘟翻涌，芹菜段浮浮沉沉。小蓝咬下一口裹满麻酱的牛肉，咸香混着辛辣在舌尖炸开，恍惚间竟吃出了母亲灶台前的烟火气。她慌忙别过头去擦泪："好吃...娘娘您怀着身孕，可要多吃些补身子。"

"我哪里吃得下许多？"青魔妃笑着将虾滑推到她面前，腕间玉镯磕在瓷盘上发出清响，"你多吃，有力气了才好帮我盯着那些..."话音戛然而止，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魔妃用银筷夹起裹满红油的毛肚，递到小蓝碗里："尝尝这个，膳房新制的锅底最是地道。"

小蓝耳尖泛红，低头道谢："谢...谢娘娘。"铜锅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也藏住了眼底的酸涩——上一次吃得这般饱足，还是母亲病重前的中秋夜。

"往后跟着我，管你顿顿有肉吃。"青魔妃轻抚隆起的小腹，唇角扬起温柔弧度，"等孩子生下来，你也跟着沾光，保准把你养得珠圆玉润。"

小蓝攥着帕子，喉咙发紧："娘娘...这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牛油香气混着花椒的辛麻在舌尖炸开，她悄悄咽下涌到眼眶的泪，将滚烫的暖意一并吞进肚里。

用过膳，青魔妃扶着小蓝的手缓步走向湖心亭。晚风掠过荷塘，惊起锦鲤翻出银鳞，她捏着鱼食撒向水面，涟漪中倒映着孕肚的轮廓："这园子还是刚入府时小魔尊亲手布置的..."话音未落，一片落叶飘进池里，惊散了满池碎金。

"起风了，娘娘当心着凉。"小蓝解下外裳披在她肩头，指尖触到对方单薄的脊背——原来高高在上的魔妃，也不过是个盼着团圆的妇人。青魔妃回头一笑，鬓边珠翠轻晃："还是你贴心..."

归途的灯笼次第亮起，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蓝望着青魔妃缓慢的步履，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叮嘱："做人要知恩图报。"夜风卷起她的衣角，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怅惘与坚定。

铜锅里的热气还在袅袅升腾，檐角突然坠下几滴雨珠。

不过片刻，雨丝便密成了帘，沙沙声裹着寒意漫进亭中。

小兰慌忙取来油纸伞撑开，又将玄色貂绒外套轻轻披在青魔妃肩头，细密的绒毛蹭过对方泛红的耳尖：“娘娘，雨势大了，咱们回屋吧。”

青魔妃扶着隆起的小腹缓缓起身，锦缎裙摆扫过沾了雨痕的石凳。她的手指下意识攥住小蓝的手腕借力，玉镯与银簪相碰发出轻响：“扶稳些。”

伞面倾斜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将两人罩在暖黄的光晕里，雨珠顺着油纸伞骨坠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