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醉里念卿

暮色将幽冥烛火染成血色，最后一批宾客离去时，宴席己狼藉一片。小魔尊歪在鎏金长案上，酒壶从指间滑落，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砖上蜿蜒成河。

“魔尊，您醉了。”两名魔奴小心翼翼上前搀扶，却被他猛地甩开手臂。小魔尊撑着桌沿摇摇晃晃起身，玄色衣襟沾满酒渍，发冠歪斜得几乎掉落：“没醉！再拿酒来……”话音未落，脚步踉跄着撞翻矮凳，险些栽倒在地。

魔奴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低声劝道：“属下扶您回房歇息吧。”“不……我要见……”小魔尊突然攥住对方手腕，眼底映着摇曳烛火，酒气混着沙哑的呢喃溢出，“青儿……我要见青儿……”

魔奴闻言一怔。记忆里，魔尊向来冷面冷心，今日却在婚宴上一杯接一杯灌酒，此刻竟又这般失态。“快，送魔尊去侧妃偏房！”领头的魔奴当机立断。他们架起浑身滚烫的小魔尊穿过回廊，幽冥花在夜色中散发诡异幽香，而他的呓语却愈发清晰：“青儿……对不起……”

两名魔奴架着小魔尊晃到房门前，他抬手拍了拍门板，指节叩在雕花上发出闷响：“青儿……开门。”屋内烛火应声晃了晃，丫鬟小蓝掀开珠帘来开门，见状惊呼：“呀，魔尊怎么醉成这样！”

“快扶他进来。”青儿掀开喜帕，指尖攥紧裙角的动作却泄露了慌乱。小蓝连忙端来铜盆，盆中露水映着摇曳烛火，青儿蘸了帕子俯身替小魔尊擦拭额角，却在触及他滚烫肌肤时骤然缩手。

“水……”小魔尊喉间溢出低哑的音节，忽然攥住她手腕。青儿对上他微阖的眼睫，看见自己倒映在他瞳孔里的影子——像被冥河浸泡过的月亮，明明灭灭，忽远忽近。小蓝捧着醒酒汤站在一旁，望着交握的两只手，悄悄退到了廊下。

小蓝端着青瓷碗快步上前：“魔妃，水来了！”青儿接过碗时指尖微颤，舀了一勺凑近小魔尊唇边。他却在这时突然握住她手腕，青瓷碗倾斜，清水顺着他下颌流进衣领。“青儿……”他含混地呢喃，指腹着她腕间红绳，像是攥住救命稻草。

青儿用帕子替他擦去水渍，触到他发烫的脸颊时，忽然想起婚宴上他说“心里没有她”的冷硬语气。喉间涌起酸涩，眼眶却在他又一声低唤里骤然发烫。“叫你喝这么多酒……”她轻声埋怨，泪珠却滴落在他手背上，像落在冥河面上的凤凰羽毛，转瞬就被他体温烘得无影无踪。

小魔尊忽然翻了个身，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隔着单薄的里衣，她听见他心跳如擂鼓，一下下地撞在掌心上——原来这颗说“没有她”的心，跳得比忘川的火还要烫。

小魔尊忽然翻了个身，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隔着单薄的里衣，她指尖触到他肌理下滚烫的震颤，像有团被压制的野火在皮肤下横冲首撞。

“青儿……”他的声音混着酒气和鼻音，尾音拖得极轻，像幼兽无意识的蹭舐。青儿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却又在触到她腕间红绳时骤然松了力道，转而用指尖轻轻那绳结——正是今日喝交杯酒时缠上的死结。

她忽然想起婚宴上他说“心里没有她”时，眼尾那抹极淡的血色。此刻这人却像块烧红的铁，将她整只手都烫得发麻。铜盆里的露水早己凉透，帕子浸在水中沉沉浮浮，倒映着床头并蒂莲喜帐的影子，被烛火剪碎成一片晃眼的红。

“为何……”青儿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指尖试探着抚过他眉骨，那里凝着细汗，比她在凤界见过的晨露还要烫。小魔尊忽然偏头咬住她指尖，力道极轻，像含住一片即将飘落的羽毛。她猛地缩回手，却见他睫毛剧烈颤动两下，竟在醉梦里露出半分笑意——清冷却柔和，像极了她初入冥界时，望见的第一缕透进忘川的月光。

窗外传来幽冥鸟的夜啼，青儿抽出手替他掖好被子，指腹掠过他唇畔时，听见他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呢喃：“对不起……”三个字散在被褥间，转眼就被鼾声揉碎。她望着他泛红的眼角，忽然想起喜娘说交杯酒要一饮而尽，而他喝得太急，喉结滚动时，有一滴酒顺着下颌滑进衣领——就像此刻她未落的泪。

铜盆里的水泛起细微波纹，青儿拿起帕子重新浸水，却在拧干时发现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早己被泪水洇开。她凑近烛火替他擦拭掌心，却在触到他虎口处的薄茧时顿住——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痕迹，此刻却因醉酒放松成柔软的弧度，像被驯服的魔角，乖乖垂在月光里。

“傻子。”她轻声骂道，却在低头时，让第一滴泪落在他手背上。小魔尊忽然伸手抱住她腰，将脸埋进她小腹，像只受伤的兽寻找庇护所。青儿浑身僵硬，却听见他隔着缎面传来的闷响：“别走……”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青儿抬眼望向窗外，却见漫天流萤正撞在雕花窗棂上，像极了凤界的许愿灯。她轻轻叹口气，任由他攥着自己的衣袖，感受着那点滚烫的重量——原来有些东西，比言语更先坦诚。

露水在铜盆里渐渐蒸发，青儿就这样坐着，看晨光一点点爬上他眉梢。当第一缕幽冥鬼火掠过窗沿时，怀中的人忽然动了动，滚烫的呼吸拂过她手腕：“青儿……”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晨光裹着幽冥鬼火的幽蓝渗进窗棂，青儿刚要抽回发麻的手臂，怀中的人却突然收紧了力道。小魔尊的呼吸扫过她腰间的，混着酒气的呢喃里带着几分清醒后的怔忪：“我这是……”

话音戛然而止。他骤然睁开的眼瞳映出青儿泛红的眼眶，还有她衣襟上被他攥皱的并蒂莲刺绣。青儿慌忙要起身，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按回榻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睫毛上凝结的夜露，小魔尊喉结滚动，目光扫过她的眼角和沾着泪痕的帕子。

“哭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指腹无意识着她腕间被攥出的红痕，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尾音却软得像在哄人。青儿别过脸去，晨光恰好落在她颈间的交颈玉佩上——那是成亲时他亲手系上的，此刻在两人之间晃出细碎的光。

“魔尊昨夜醉得厉害。”她咬着唇，声音闷闷的，“现在该清醒了。”小魔尊却忽然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顺着相贴的手臂传来，震得她心尖发颤。他屈指弹了弹她泛红的耳垂，又像是怕弄疼她似的，指尖在触及肌肤时改为轻轻抚过：“原来我醉了，还会抱着你哭？”

青儿猛地抬头，却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双向来冷冽如幽冥寒潭的眼睛，此刻蒙着层朦胧的雾，倒映着她惊愕的模样。小魔尊忽然倾身向前，温热的呼吸掠过她耳畔：“青儿，我若是说……醉话里藏着几分真心？”

窗外传来魔奴晨起清扫的脚步声，青儿浑身紧绷，却见他伸手将她耳后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残留的温度灼烧着皮肤。他望着她的眼神太过专注，像是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心底，良久才轻笑一声，松开手倚着床头坐起：“罢了，来日方长。”

青儿慌忙起身整理裙摆，转身时却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小魔尊的声音混着衣袍窸窣声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去备些醒酒汤，顺便……”他顿了顿，青儿回头时，正看见他将她遗落的帕子叠好放进袖中，“把我们的喜烛重新点上。”

凤青公主斜倚在嵌着夜明珠的雕花床榻上，鲛绡帐幔在幽冥风中轻轻晃动。丫鬟阿月捧着铜盆正要伺候她卸妆，却见铜镜里主子的眉峰突然蹙起——窗外飘来的风声里，夹杂着小魔尊往青儿偏房去的消息。

“公主，夜深了。”阿月将浸着玫瑰露的帕子搭在盆沿，“魔尊怕是今夜不会来了，您早些歇着吧？”

凤青捏着鎏金护甲的指尖微蜷，望着妆奁里那对从未戴过的凤凰衔珠钗。半晌，她忽然轻笑出声：“不过是个乳娘的女儿，也配分走他的目光？”话音未落，阿月己从袖中取出封信笺：“方才有人送来凤界急件，说是……”

“给我。”凤青接过泛黄的信纸，龙凤纹火漆印还带着余温。展开瞬间，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是自幼分离的妹妹，如今在凤界照料母亲起居。信里絮叨着园中木槿开了又谢，末了歪歪扭扭写着：“二姐何时归家？阿娘又在对着你的画像落泪了。”

帐幔外的烛火突然明灭不定。凤青将信纸按在胸口，想起多年前被选为联姻棋子时，妹妹追着送她到凤界边界，裙摆沾满晨露。“取笔墨来。”她嗓音发涩，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边的玉簪，“告诉她，三日后我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淡淡道：“就说二姐一切安好，勿念。”

阿月将写好的信笺收进檀木匣，瞥见公主望着窗外幽冥河的眼神。远处青儿的院落亮着零星灯火，在永夜的冥界里，竟比凤青寝殿的千盏明灯还要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