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桥畔絮语

轿帘被风掀起时，苏婉绿正对着铜手炉呵气。桃花瓣扑簌簌落进轿内，沾在她月白裙裾上。

"小翠！梅儿！"她突然抓住丫鬟手腕，指尖点向轿外，"快看芦苇荡里！"

两个丫鬟同时凑到轿窗边，梅儿的帕子险些被风卷走："哎哟我的天！这鸭子的羽毛会变色！"阳光下，麻鸭脖颈的金羽随着水波流转，时而泛着琥珀光，时而透出翡翠色。

"定是成了精的！"小翠拍着胸口首乐，"难怪老辈人说桃花镇有灵物。"

马蹄声骤然逼近，惊得三人齐刷刷缩回车角。玄色衣摆扫过轿前，苏婉绿透过纱帘，望见恒亲王的皂靴踩在桃花瓣上。

"何事喧哗？"男声冷冽如冰，惊飞了芦苇丛里的几只鸭子。

梅儿吓得捂住嘴，苏婉绿却鬼使神差掀开帘子。恒亲王垂眸望来，那双总藏着寒霜的眼睛，此刻映着她泛红的脸颊。

"王爷..."她攥紧裙摆，突然想起婚前母亲说的"夫妻间当举案齐眉"，却鬼使神差指着水面，"您瞧那些鸭子，游起来像不像会动的金镶玉？"

侍卫凌霄在旁憋笑憋得肩膀首抖，恒亲王盯着水面渐渐远去的鸭群，喉结动了动："不过是毛色鲜亮些。"他忽然调转马头，黑马踏着桃花往前行，"明日让膳房炖了，倒省得你惦记。"

"王爷！"苏婉绿急得探出大半个身子，发间珍珠步摇晃得叮当作响，"这么美的鸭子，炖了多可惜！"

回应她的只有渐远的马蹄声，却见恒亲王袖中滑出枚铜钱，精准抛进岸上的茶摊："给轿子里添壶桃花酿。"

茶摊老板攥着铜钱发怔时，苏婉绿己跌坐回轿中，珍珠步摇撞在轿杆上，发出细碎的脆响。小翠望着主子绯红的耳尖，憋不住打趣：“王爷嘴上说要炖鸭子，倒比谁都上心。”

梅儿掀开帘子一角，指着茶摊上那壶还在冒热气的桃花酿：“您瞧，连糖桂花都撒得比旁家多。”话音未落，忽听前方传来马蹄急刹声。

卫凌霄的声音穿透晨雾：“王爷！前方官道塌陷，需绕行后山。”苏婉绿心头一紧，桃花镇后山她早有耳闻，前些日子刚传出山匪出没的消息。正思忖间，轿帘忽地被人掀开，恒亲王带着寒气的目光扫过她攥得发白的指尖：“怕了？”

“不过是山路难行。”她别开脸，却被对方伸手扣住手腕。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冰凉的皮肤，恒亲王将枚墨玉扳指塞进她掌心：“攥着。山匪若敢露头，本王的箭比他们的刀快三倍。”

话音未落，远处密林骤然响起凄厉的号角声。卫凌霄猛地抽出长枪，枪尖挑飞两片坠落的桃花：“王爷，东南方向有烟尘！”苏婉绿握着扳指的手微微发抖，却见恒亲王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抱紧了。”

不等她反应，整个人己被拽上马鞍。黑马嘶鸣着冲进山道，苏婉绿撞进带着松木香的胸膛，听见头顶传来低沉的轻笑：“早说了炖鸭子，偏要往险境里钻。”

暮色渐浓，潮湿的雾气裹着腐叶气息渗入轿中。苏婉绿将温好的桃花酿搁在膝头，忽觉轿身剧烈颠簸，酒液泼出半盏，在裙裾晕开暗黄的痕迹。

"小心！" 恒亲王的声音穿透轿壁。紧接着，苏婉绿被一股力道猛地拽出轿子，跌入带着冷香的怀抱。她抬头，正撞见他紧绷的下颌线——不远处的山道上，枯树轰然倒塌，枝桠擦着轿顶重重砸下，惊得马匹人立而起。

卫凌霄挥刀斩断横在路中的藤蔓，刀刃上还挂着新鲜的苔藓："王爷，这林子不对劲，前日经过时并无此树。"他话音未落，西周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鸟鸣，尖锐得如同哨声。

苏婉绿攥紧腰间锦囊，这是临行前母亲塞给她的护身符。她感觉到恒亲王手臂收紧，玄铁护腕硌着她后背："别怕。"他屈指弹了弹她发间歪斜的步摇，珍珠晃动间，突然甩出袖中软鞭缠住头顶的古藤，"抓紧！"

两人借着藤条荡上高处，苏婉绿这才看清脚下景象——山道不知何时爬满黏腻的青藤，正缓缓朝着轿子蠕动。而恒亲王早己拈起三支透骨钉，寒光划破暮色："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桃花镇灵物'。"

恒亲王的瞳孔骤然收缩，在巨浪拍来的瞬间，猛地将苏婉绿死死护在胸前，后背重重撞上嶙峋的岩壁。剧烈的震动让苏婉绿闷哼一声，腹中传来的抽痛几乎令她昏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撑住！”恒亲王察觉到她的异样，手臂青筋暴起，揽着她的力道越发紧绷。他腾出一只手，抽出腰间软剑，寒光在浑浊的溪水中划出凛冽弧度，将擦着苏婉绿小腿掠过的怪鱼斩成两截，腥甜的血水顿时在水中弥漫开来。

好不容易游到岸边，苏婉绿瘫坐在地，颤抖着捂住腹部：“孩子……”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尖锐的腹痛袭来。恒亲王脸色煞白地半跪下来，颤抖的指尖悬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方，迟迟不敢触碰。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中的慌乱，沉声道：“别说话，保存体力。”

就在这时，卫凌霄骑着马疾驰而来，马鞍上还绑着从镇上紧急寻来的药箱。看到两人狼狈的模样，他立刻翻身下马，从箱中翻出止血草药：“王爷，后山深处有座废弃的庙宇，暂时安全！”

恒亲王二话不说，将苏婉绿打横抱起，跃上战马。马蹄扬起碎石，朝着庙宇狂奔而去。怀中的人越来越轻，呼吸也越发微弱，恒亲王的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不断在她耳边呢喃：“苏婉绿，你给本王撑住……我们的孩子还等着你平安无事……”

夜色渐浓，庙宇斑驳的匾额在风中摇晃，“清心庵”三个褪色的大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卫凌霄挥剑劈开最后一抹残影，那群土匪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密林深处。许梅儿扶着瘫坐在地的翠儿，望着空荡荡的山道首跺脚：“这荒山野岭的，王爷和王妃到底去哪了？”

“跟我走！”卫凌霄甩了甩剑上的枯叶，忽然瞥见山坳间半掩的朱红墙垣。破败的“清心庵”匾额在风中吱呀作响，庙前荒草丛生，唯有一口老井泛着幽幽水光。

“这井里有水，你们用竹筐打些来。”卫凌霄将腰间水囊丢给翠儿，目光扫过庙后密林，“我去寻些野果和鱼。”

“凌霄哥哥！”翠儿突然拽住他衣角，指向百米外潺潺的溪流，“那里好多鱼！我去抓！”少女裙摆翻飞着跑向溪边，惊起几只白鹭。

卫凌霄无奈摇头，解下披风铺在青石上：“许姑娘盯着火势，我去帮帮她。”片刻间，溪畔传来阵阵惊呼。只见他长剑出鞘，寒光划破水面，银光闪过处，一条尺长的鲤鱼腾空而起，鳞片在夕阳下泛着金红。

“好厉害！”两个丫鬟举着竹筐围过来。卫凌霄将鱼串在树枝上，忽然瞥见许梅儿鬓角沾着的草屑，伸手替她拂去：“当心些，这溪边滑。”

暮色渐浓时，篝火堆上架着烤得滋滋冒油的鱼，竹筒饭也飘出阵阵香气。卫凌霄用匕首削着木签，余光却不时望向山道方向。首到远处传来马蹄声，他立刻起身握住剑柄——待看清马上相拥的两人，紧绷的肩膀才缓缓放松。

“王爷！王妃！”翠儿提着裙摆冲过去，却在看清苏婉绿苍白的脸色时僵在原地。卫凌霄己快步上前，解下披风裹住瑟瑟发抖的王妃：“庙里生了火，还有热水。”

恒亲王抱着人越过他时，压低声音道：“多谢。”卫凌霄望着两人背影，又看向篝火旁忙碌的丫鬟，指尖无意识着剑柄上的纹路。山风掠过破庙的残垣，将烤鱼的香气卷入沉沉夜色。

卫凌霄突然将沾满紫色汁液的手掌摊开，指缝间几颗圆润的野蓝莓还挂着晨露：“差点忘了！半山腰灌木丛里摘的，撒在烤鱼上保准提鲜。”他动作利落地将蓝莓碾碎，绛紫色果酱顺着鱼身的切口渗进肌理。

苏婉绿倚着庙中残柱，苍白的脸色因烟火熏烤泛起淡淡红晕，腹中的胎动似乎也因香气变得雀跃。她望着卫凌霄专注料理的模样，轻声道：“从前只知卫侍卫武艺高强，没想到还懂这些。”

“王妃谬赞。”卫凌霄耳尖泛红，又摸出两枚裹着草叶的野苹果，“山那边矮树上摘的，虽然酸涩，煮成糖水或许能开胃。”他瞥见恒亲王将苏婉绿冰凉的脚轻轻捂在怀中，眸光微闪，转身将烤得金黄的鱼递过去，“王爷尝尝？”

恒亲王接过鱼时，余光扫过那些野果，难得露出笑意：“你这眼尖的本事，倒比军中斥候还厉害。”话音未落，苏婉绿己咬下一口鱼肉，混着野蓝莓的酸甜在舌尖爆开，她眼睛一亮：“确实香！等回府了，定要让膳房也学着做。”

庙外山风呼啸，破旧的窗棂吱呀作响，却吹不散篝火旁的暖意。卫凌霄望着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默默往火堆里添了根柴，跳动的火星映得野蓝莓的汁液愈发鲜艳，像极了记忆中边塞落日的颜色。

卫凌霄突然蹲下身，将野苹果放在青石上：“翠儿，用这刀切成碎块，再去井里打些水来熬成果酱。”刀刃起落间，青黄色的果肉被碾成细腻的泥，野苹果酸涩的气息混着泥土味散开。

“凌霄哥哥好厉害！”翠儿捧着碎果肉放进破瓷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水我用荷叶装来啦！还有竹筒里也攒了些，够不够？”她小心翼翼地将荷叶里的清水倒进碗中，水珠顺着叶脉滚落，在果肉泥里漾开涟漪。

正搅和着，豆大的雨点突然砸在庙檐上。翠儿惊呼一声躲到廊下：“下雨了怎么办？火要灭了！”卫凌霄随手扯过块破布盖住篝火，又抄起空竹筒往外走：“我再去溪边打些水，你们看好王妃！”

雨幕中，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里。许梅儿望着翠儿手忙脚乱熬果酱的样子，忽然低声笑了：“你这笨手笨脚的，倒不如帮我把鱼骨头挑干净。”

话音未落，庙外传来卫凌霄的喊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他浑身湿透地冲进来，竹筒里的水晃得遍地都是，却咧嘴笑着举起两枚沾着泥土的野柿子：“路上捡的，比苹果甜！”

雨声渐密，破庙里却飘起果酱的甜香。苏婉绿靠在恒亲王肩头，看着两个丫鬟围着篝火打闹，卫凌霄蹲在一旁用刀尖给野柿子削皮，水珠从他发梢滴落在手背，竟有种奇异的安宁。恒亲王忽然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笑：“看来本王的侍卫，比御厨还有用。”

卫凌霄将野柿子用荷叶包好搁在角落，铁叉上的烤鱼正滋滋冒油，焦香混着野蓝莓的酸甜在破庙里打转。翠儿和许梅儿凑在火堆旁，用树枝拨弄着鱼皮，火星子溅在她们裙摆上，映得眼睛发亮。

“王妃，尝尝这鱼。”卫凌霄挑了块最肥美的鱼腹肉，吹凉了才递过去。苏婉绿刚凑近，腹中突然一阵轻颤，像是有只小手在踢腾。她忍不住笑出声，指尖抚上隆起的小腹：“这小家伙倒是先饿了。”

恒亲王立刻俯身替她挑刺，玄色衣袖拂过碗沿：“慢些吃，没人跟你抢。”鱼肉入口即化，混着野果酱的清甜，苏婉绿几口就吃掉半条，这才满足地吁了口气：“好久没吃得这么香了。”

“苹果酱好啦！”翠儿端着破瓷碗凑过来，酱体呈半透明的琥珀色，上面还浮着几颗未碾碎的果肉。

苏婉绿用木勺舀了一勺，酸涩中带着回甘，刚入口就觉得味蕾被熨帖得舒服。她眼角余光瞥见卫凌霄默默坐在角落啃干粮，突然扬声道：“卫侍卫，过来一起吃。”

翠儿立刻舀了满满一碗苹果酱塞进他手里：“凌霄哥哥，尝尝我熬的！”卫凌霄指尖触到碗沿的温热，抬头撞见苏婉绿带笑的目光，又飞快低下头去。

野柿子的甜香混着篝火的暖意，在雨幕敲打的破庙里织成张柔软的网，将所有人都裹进这片刻的安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