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汤沸惊澜

鎏金兽首香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腾，与铜锅里翻涌的热气交织成朦胧雾气，将栖梧殿内的雕花槅扇都染得模糊不清。翠儿半跪着往锅中添了把新切的嫩牛肉，雪白的肉片甫一触到猩红汤汁，便迅速蜷成的卷边。

“小心！”太子妃话音未落，翠儿手中的银筷突然打滑，整盘牛肉倾入汤锅。滚烫的红油“哗”地溅起，她本能地抬手去挡，指腹瞬间被烫得通红。钻心的灼痛让她踉跄后退，撞倒了身后的花梨木杌凳，清脆的声响惊得殿内骤然一静。

“怎么做事的？”贵妃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按了按唇角，鎏金护甲叩在白瓷碗沿，发出清泠声响。她身后的阿月立刻上前，居高临下地睨着翠儿：“还不速速退下？莫要扫了娘娘们的兴致！”

翠儿眼眶瞬间蓄满泪水，强撑着福身行礼，声音带着哭腔：“太子妃娘娘、招娣娘娘、太子殿下，奴婢告退。”她转身时脚步虚浮，被烫伤的手背疼得发麻，连带着指尖都微微颤抖。

“且慢。”许梅儿突然从人群中闪身而出。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宫女此刻眼神坚定，从袖中掏出个青瓷药瓶，快步走到翠儿身边，“这是今早太医院新制的烫伤膏，里头掺了天山雪莲，最是祛疤生肌。”她压低声音，“先用冷水冲半个时辰，万不可大意。”

翠儿攥紧药瓶，喉间发紧说不出话，只能深深福了一礼，在众人目光中匆匆离去。殿外廊下的穿堂风卷起她的裙裾，凉意掠过滚烫的皮肤，却压不住她心底翻涌的委屈。

“本宫瞧着这火锅虽好，到底是个烫手的玩意儿。”贵妃端起象牙瓷盏抿了口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太子，“若伤了两位儿媳的金贵身子，可如何是好？”

太子妃轻笑出声，用银匙搅着碗里的菌菇汤：“皇额娘放心，翠儿素来机灵，不过是一时失手。倒是这汤底，臣妾特意命人用老母鸡、牛棒骨熬了整整六个时辰，您再尝尝？”说着便要起身布菜，却被太子抬手拦住。

“坐着别动。”太子亲自执起公筷，先为太子妃夹了朵鲜嫩的香菇，又给招娣添了勺雪白的鱼片，“你们怀着身孕，仔细别累着。”他的目光在招娣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顿了顿，语气不自觉地放柔，“听说你近来胃口不佳？多吃些清淡的。”

招娣指尖着碗沿的缠枝莲纹，垂下眼眸时掩住眼底的情绪：“多谢殿下关怀。许是这几日贪凉，总觉得腹中发闷。”她话锋一转，望向默默添菜的许梅儿，“倒是这丫头手脚麻利，比先前那个……”话音戛然而止，却足够让众人品出未尽之意。

太子妃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招娣，腕间的羊脂玉镯轻撞在碗上：“妹妹这是说翠儿？她跟着本宫多年，性子最是实诚。方才那意外，倒让我想起去年上元节——”她故意拖长尾音，“皇额娘赏的琉璃盏，也是在宴会上失手摔了，当时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呢。”

贵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太子妃这是在指桑骂槐？”她冷笑一声，“哀家赏出去的东西，碎了便碎了。倒是有些人，总想着用些下作手段博人眼球。”

殿内气氛陡然凝固，唯有铜锅仍在不知趣地咕嘟作响。太子咳嗽一声，打破僵局：“今日原是为了给两位夫人补身子，怎的说起这些？许梅儿，再添些时令蔬菜进来。”

许梅儿应声上前，动作娴熟地将嫩绿的鸡毛菜、雪白的莲藕片滑入锅中。她垂眸时，余光瞥见贵妃袖中滑落的帕子——那上面绣着的并蒂莲，与太子妃腕间的玉佩纹样如出一辙。这个发现让她心头猛地一跳，手下的动作却依旧稳当。

“殿下，这菌菇汤底温补，最适合娘娘们。”许梅儿舀起一勺汤，先试了试温度，才分别盛给在座众人，“奴婢听说，民间孕妇生产前，都要喝这种汤。”

“哦？”太子饶有兴致地挑眉，“你倒是懂得多。”

许梅儿福身退下：“不过是听家里老人说的。奴婢斗胆，还备了些酸梅汤解腻，不知殿下……”

“呈上来吧。”太子妃接过话头，目光在许梅儿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这个宫女自翠儿走后便格外殷勤，倒让她想起翠儿刚入宫时的模样——同样的谨小慎微，同样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夜色渐深，栖梧殿内依旧灯火通明。许梅儿站在廊下，望着手中剩余的半瓶烫伤膏出神。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她轻叹一声，转身朝宫女值夜的偏殿走去。却不知，她方才与太子的对话，早己通过阿月之口，传到了贵妃耳中。

“许梅儿……”贵妃着护甲，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她瞥了眼案上的密信，信纸边缘染着暗红的朱砂印，“看来，该是时候让有些人知道，这后宫的规矩，可不是谁都能僭越的。”

而此刻的翠儿，正躲在狭小的宫女房内。冰凉的井水冲刷着手背，疼痛却丝毫未减。

她望着药瓶上刻着的“太医院监制”，想起许梅儿临走时塞给她的一包蜜饯——那是她最爱吃的桂花糖渍梅子。窗外月光如水，她蜷缩在薄被里，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栖梧殿内，新一轮的菜肴又被端上案几。太子妃与昭娣谈笑如常，贵妃依旧慢条斯理地用膳，唯有太子望着空荡荡的布菜位，手中的筷子顿了顿，终究还是夹起一片牛肉，放入了太子妃碗中。

铜锅里的汤依旧在沸腾，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所有人的面容，却遮不住暗处涌动的暗流。一场因火锅而起的意外，悄然在后宫投下一颗石子，涟漪正朝着不可知的方向，层层荡开……

过了一会，贵妃举起剔透的雪碧罐，金护甲轻叩罐身发出脆响：“难得太子妃有这新奇玩意儿，来，以‘蜜露’代酒，咱们干一杯！”太子与招娣连忙举杯迎合，气泡在罐中翻涌，碰撞声清脆悦耳。

“干杯！”众人齐声饮下，冰凉酸甜的滋味瞬间驱散了火锅的燥热。两位孕妇相视而笑，招娣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叹：“这雪碧沁凉解腻，比酸梅汤还合胃口。”太子妃也轻抿一口，眉眼弯弯：“好喝便多饮些。”

“本宫倒是头一回喝这般有趣的饮品。”贵妃晃了晃见底的罐子，忽而按住腹部轻笑出声，锦缎下隐隐传来胎动，“瞧瞧这小淘气，许是尝到甜头，在肚里闹腾呢——都七个月了，动起来像只活蹦乱跳的小鹿。”

招娣下意识抚上尚显平坦的小腹，眼底闪过一丝羡慕：“臣妾的肚子还不显，到底才三个月……”太子伸手虚扶她的椅背，温声道：“莫急，大夫说你体质偏寒，前三月安稳度过便是大喜。”

铜锅的炭火渐渐转弱，残羹冷炙间零星漂着菜叶。贵妃起身整理披帛，金丝绣的凤凰随着动作轻颤：“时候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宫歇着。”

她转头唤道：“阿月，还不赶紧走？”阿月应声上前搀扶，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廊下，只留下殿内摇曳的烛火，映着剩下三人的剪影。

话音刚落，昭娣娘娘掩着唇打了个哈欠，眸光蒙眬：“臣妾困了，实在撑不住了。”

她扶着侍女喜儿的手臂缓缓起身，裙摆上绣着的并蒂莲随着动作轻晃，“太子殿下、太子妃姐姐，我先告退了。”

“仔细些，夜里风凉。”太子妃笑着叮嘱，抬手示意宫女为她披上狐裘。招娣点头谢过，转头厉声道：“喜儿还不赶紧走？”

“是，昭娣娘娘！”喜儿小跑着跟上，主仆二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只余栖梧殿内摇曳的烛火，将满室残羹映得忽明忽暗。

太子殿下扫视着满桌狼藉，扬声唤道：“梅儿，即刻叫些人手来，把火锅底料清理干净，再将桌椅擦拭妥当。”

许梅儿闻声福身，脆生生应道：“奴婢这就去安排！”她转身疾步而去，裙裾掠过青砖，转瞬便消失在殿外回廊。

不过盏茶功夫，檐角铜铃轻响，十余名宫女鱼贯而入。她们分工有序，两人抬着铜锅倒入残汤，西人手持湿布擦拭案几，余下的则利落地叠起碗筷。

瓷碗相碰的轻响、裙摆扫过地面的窸窣声中，满室狼藉很快被收拾得纤尘不染，檀木桌案在烛火下泛着温润光泽。

太子妃轻抚着高高隆起的七个月孕肚，朝候在一旁的许梅儿轻声吩咐：“梅儿，备些温水来，本宫想泡泡身子。”许梅儿立刻屈膝行礼：“娘娘放心，方才己命人备下了。因您怀有身孕，奴婢特意未加精油与玫瑰花瓣，以免香气扰了胎气。”

“难为你细心。”太子妃唇角微扬。殿外很快传来木桶注水的哗哗声，热气裹挟着淡淡草药香弥漫开来。

许梅儿搀扶着太子妃缓缓坐入浴桶，轻声询问：“娘娘可要奴婢为您按摩？脖颈可还酸乏？”

太子妃轻轻摇头：“孕期不宜多按，简单擦拭便好。”

许梅儿应了声“是”，取过软巾沾湿，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肩头。热水漫过隆起的小腹时，太子妃轻叹了口气，紧绷的眉眼渐渐舒展。

洗发时，许梅儿特意将水温调得微热，指尖在发间轻轻揉搓：“娘娘，这皂角水去油又养发，太医说最适合孕妇用。”沐浴完毕，她取来柔软的棉袍裹住太子妃，又仔细用干巾吸干发梢的水珠。

待太子妃换好寝衣，窗外己缀满星子。许梅儿熄灭宫灯，只留一盏鲛绡灯散发柔和光晕：“娘娘早些安歇，若夜里有任何不适，尽管唤奴婢。”

寝殿内烛火摇曳，太子侧身躺在榻上，目光温柔地望着身侧孕肚高高隆起的太子妃：“爱妃，我辗转难眠，能摸摸咱们的孩子吗？”

太子妃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轻轻覆上他的手，引导着放在自己的腹部：“当然可以。”掌心刚一落下，七个月大的胎儿似乎感受到动静，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太子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动了！爱妃，这凸起的，好像是脚？”

“瞧你，这哪是脚。”太子妃笑着摇头，指尖点了点他的手背，“这里鼓起来的是小手，那边是小身子。”

感受到腹中生命的律动，太子不住感叹：“太神奇了，咱们的孩子，原来在你肚子里是这样鲜活。”

静谧的夜色中，太子妃忽然轻声哼唱起来：“小兔子乖乖，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轻柔的现代儿歌在寝殿回荡。歌声未落，腹中的宝宝像是回应般，猛地踢了一下。

“哈哈！”太子被逗得笑出声，“宝宝好调皮，居然在踢我！”太子妃也忍俊不禁，打了个哈欠，困意渐渐袭来：“是啊，折腾了一天，本宫也乏了。”

太子温柔地将她耳畔碎发别到耳后，起身放下床榻上的帘子，隔绝了外界的微光：“睡吧，我守着你们。”随着烛火熄灭，寝殿陷入一片宁静，唯有轻柔的呼吸声，在夜色中交织成最温暖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