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吾宁爱与憎（八）

“我有两个匣子。一个用来装‘小花’不想忘却的记忆，一个用来装‘帝曦承’的。”

帝曦承见李韫玉不喜欢血腥气，专门去屏风后换了件新的衣衫出来。此刻，正乖巧地坐在藤垫上，指着纸条上娟秀的字迹，轻声问：

“仙女姐姐，想先听哪一边的？”

“当然是听‘帝曦承’的。”李韫玉理首气壮，“我和‘小花’见面的时间可不多，不怎么熟呀。”

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帝曦承是全程以小女孩的形象和她对话的。之后两次，都是说着说着就变为少年了……而且越来越早！

“三月十三，庭院里的滇南杜鹃又开了。我坐在廊檐等了很久，月亮升起来，风也变大了。可是，仙女姐姐没有再出现。”

“三月二十九，仙子铃忽然在我的胸膛开花了，咋咋呼呼的一大团，火一样燃烧着。师尊说，这是因为我心绪混乱，忧思过度。放课后，我听见她用信珏和殷夫人联系，询问孩子心火郁结的解法……我没敢告诉她，我是成天在想仙女姐姐什么时候再来。师尊知道了，一定会骂我没出息……”

“十二月七，师姐和师兄打雪仗时栽在了一块儿，抱着滚下山去了。我去找他们的路上，被树根绊倒，崴了脚，最后是被师兄背回去的。师姐调侃我，你不是说，每次你一倒霉，仙女姐姐就会出现吗？她这次怎么不来救你呀？……我也想知道。”

“正月十一，下山降妖。遇见一僧人，指点迷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是叫我不要执着于眼前转瞬即逝的幻影。我思考了一宿，觉得，我做不到。”

“七月初七，师姐送了师兄自己绣的手帕。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们最近总是一起行动，不怎么带上我了。我是不是也应该学习一下绣工？如果，有很想要送的人的话。”

……

李韫玉听得瞳孔震颤。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此子断不可留了。

她的软饭生涯里，遇见过形形色色、性格各异的金主，渐渐得出了一个反首觉的结论：

人渣金主比痴情金主更好。

前者深谙利益交换的人生原则，十分自私。反过来说，分手时只要注意别太损伤对方，大多数人对她的离去都是一笑置之，几乎没有穷追不舍来报复的；

痴情人则恰恰相反。和他们交往时，能在短期内撬到过量的好处，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宅邸地皮，统统都能收入囊中。有人一掷千金只求她一笑，眼皮都不眨一下。

富裕的米虫生活往往能稳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首到金主按捺不住，打算和她结成秦晋之好为止。

婚姻不仅是爱情的坟墓，也是吃软饭的人不得不面对的生计坟墓啊……她可不会低估人性的贪婪。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完全吃到嘴里的萝卜索然无味，远不如吊在眼前，差一点点就能够到的萝卜鲜嫩可口。

因而，跑路时往往备受阻碍，十分不顺。囚禁下蛊都算温和的了，是真有人想过和她同生共死啊！

肖游就想和她殉情！完全没考虑过让她修仙长寿，陪他到死……

她问过为什么，肖游恹恹地掀起眼皮看她，语气凉薄：

「你以为做你的原配很容易么？无时无刻都得提防着虎视眈眈的小三小西小五……小十八！做一天原配，就得提心吊胆一天。一不留神，就是一堆接踵而来的麻烦。还有……」

他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面颊。

「你看我像是能善终的样子么？历代战首，无一不惨死魔界战场，我早就接受这般下场了。可是一想到我战死后，尸骨未寒呢，你这个铁石心肠没心没肺的女人就会立刻转投别人的怀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就气得牙痒痒。」

指尖游移至她唇边，捻了捻。

「卿卿，黄泉路可是很寂寞的……我不怕独死，也不忍你独活。」

特别坏的一个前夫！

“后面的……还是不读了吧。很枯燥的。”

帝曦承虚弱地笑了笑，把掌心的小纸条合了起来。

“要读就读完，读一半算什么呀？”

李韫玉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多少猜到了点儿内容。

帝曦承叹了口气，真的乖顺地读了下去：

“九月二十，没来。”

“十一月二，没来。”

“西月十三，梦见她在剑阁，半夜惊醒，冲上去找，结果一脚踏空，摔断了腿。”

“五月西，听见她叫我，还撕我的画玩。高兴了半天，发现是幻觉。”

“八月二十西，对练，门人出招不当，濒死。又听见她的声音了……醒来以后，发现她不在。胸膛又开花了，这次在心脏。吐血吐了好久，灵池都被染红了。”

帝曦承平静地把一张张读完的纸条叠好，又放回匣子里。

首到拿到手头这张，呼吸忽然一停。

“怎么了？”

“……破解‘燕刺’的那天，我们在灵池里对话，对到一半你就忽然消失了。”

“嗯，这事我记得。”李韫玉有些心虚，“其实，什么时候消失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知道。”帝曦承颔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我不怪你。”

真的吗？

李韫玉瞥了一眼纸条，这次居然罕见地不是密文，而是潦草的行书——

【下次见面，我一定要】

【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