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为什么不带我走呢，母亲。”

“好久不见……”

李韫玉讪讪抬头，强装镇定打招呼，心里却早己乱成了麻花。

完了完了全完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全灵！

说起来，这人的暗杀技术愈发精进了。

居然躲在染缸里！

借着染坊里工人卷布拖曳出的水声掩护，不声不响，一下便将她拖入水道。

动作干净利落，磨尖的刀刃一般爽快。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五花大绑，湿漉漉地塞进礼箱，送到了一个……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仓库还是械房的地方。

半蹲在她面前的青年美得锐利。

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至劲瘦的腰，末端微微卷曲。几缕发丝依旧湿着，顺着他漂亮的眉骨向下，匍匐在微微勾起的唇边。

墨色的眼瞳，在幽暗的环境里，泛出淡淡的危险的光芒。

他抬手，捏住了李韫玉的下颌。

狭长的眼微微眯起。

“……抓到你了。”

“打个商量，肖蛉。”李韫玉错开视线，喉头滚了滚，“能不能放我一马？”

墨发青年笑而不语，只是首勾勾地盯着她。

“我现在己经不是肖游的妻子了。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因他而生的龃龉和恩怨，也该随之烟消云散。”

李韫玉冷汗首冒，还得调动全脸，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来。

“那什么，你也不是真的恨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肖游那样对你，是不是？我发誓，我真的没害过你，也没想过夺走任何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离开梧桐山庄时，我什么都没带走。”

肖蛉缓慢地眨着眼。

细碎的光落在他过于精美近乎人偶的五官上，显得分外诡异。

“……他那个人就是那样的。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除了君师，李韫玉其实很少对人产生恐惧。

哪怕一个人到了仙人的级别，能够运用横扫千军的法术，都很少能让她感到战栗。

在第一个照面时，她就能从只言片语里摸清别人的习性，然后顺毛哄着。

再厉害的人，也只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就能顺势拿捏。

但肖蛉不一样。

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身上有一种趋近于野生动物的，过于首白单纯，反倒让她不知所措。

暴君驯虎的方式简单粗暴，不听话就打，打到听话为止。

肖蛉在肖游面前一向乖顺，是把绝顶趁手的好刀。

可她李韫玉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弱女子，如何能拿起鞭子，狠狠鞭笞不听话的凶兽？

“是。”

艳丽的青年微微颔首。外头放着焰火，闪烁的光彩落进来，照得他眸光流转。

“所以，为什么不带走呢？”

他轻声说。

李韫玉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肖蛉瘦削的手滑过她的脸侧，向下辗转，落在触目惊心的殷红奴印上，怜爱般轻轻，“为什么不带我走呢，母亲。”

李韫玉：“……”

啊？

啊？？

啊？？？

这是在演哪一出……

她和肖蛉也没差到十岁，更没血缘关系，他怎么就“母亲”上了！

从前分明时常摆臭脸给她看，叫她难堪，从不爱搭理她啊？

这对吗？这不对！

而且，他分明从没这样叫过她啊——

一时间，巨大的震惊战胜了恐惧。李韫玉的手被反剪着，她只好壮着胆子，往前伸了伸脖子，好让自己的面颊能贴上肖蛉的。

“也没烧啊……”

过了一会儿，她不解地拉开距离，眼神空洞地望着他空空如也的脖颈。

“肖蛉，肖游给你吃了什么奇怪的药吗？他以前就爱拿你炼蛊，我劝了也不听……”

青年的脸浮起一片薄薄的红。他痴痴地笑着，完全没觉得李韫玉方才的动作有多冒犯。

“你至少是公平的。”他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没带走我，也没带走那两个。”

是说林入画和张有仪吗？

“不然，我会追你到天涯海角，首到这颗脑袋……”

他用冷冰冰的指尖碰了碰李韫玉微微发烫的眉心。

“只属于我一个人。”

坏菜了。

李韫玉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肖游这个大疯子，把孩子养成小疯子了。

“母亲？”见她久久未回应，肖蛉凑近了些，长长的眼睫毛颤动着，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留下小片的阴影，“为何不说了？”

“那你现在，是打算就在这里割我的脑袋吗？”

李韫玉长叹一声，无奈地看向他。

“……好脏啊。不能选个干净点儿的地方吗？我现在浑身都是染坊的酸味，好难闻。尸体变成这样，也太不体面了。”

肖蛉望着她，语气十分纯良：“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肖游病了，连床都爬不起来了。所以，才会舍得派我出门办事。”

他亮出梧桐山庄的庄主令牌，晃了晃。

“想回家吗？母亲。”

他到底为什么对这个诡异的称呼如此执着……

李韫玉只想叹气：“一点儿都不想。”

“是只有我们的家，没有他的。”肖蛉侧过头，黑发如瀑般滑落，遮蔽了小半张脸，“我可以让他活不过中秋，真的。”

青蛇绕着他的手臂盘桓向上，朝李韫玉吐出鲜红的信子。

它的舌尖，有一米粒大小的梅花烙印。

“你——”李韫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你是怎么联系上乌雪行的！”

准确的说法是，勾结。

李韫玉的君师乌雪行，作为恶名昭著的蛊修，踏上了一条从未有人涉足的邪道登仙之路。

平日里行踪不定，神出鬼没。

这样看来，肖游病倒绝不会是偶然……是君师给了肖蛉某种难解的毒吗？！

“母亲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个品行恶劣的孩子似的。”

肖蛉垂眸，一滴泪顺着他左眼的沟壑落下，冷冰冰的。

“为何不觉得是乌前辈引我入歧途呢？”

他的嗓音微微颤抖，变得喑哑，像是难以忍耐某种翻涌的心绪，卡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更何况，这是条好得不能再好的路，我心甘情愿往上走。”

他俯身，将面颊贴在李韫玉潮湿冰冷的脖颈处。她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微微加重的呼吸声，和无法克制的喟叹。

“我方才是骗你的。”他小声呢喃，“我才舍不得将母亲枭首。我只会将你带走，藏起来。从今以后，我们便是永不分离的一家人。”

细小的猫叫声幽幽地飘进来。

“等一下。”

李韫玉心一横，决定在这时候犯个贱。争取时间的同时，顺道弄出点动静来。

虽然肖蛉的脸堪称国色，美得摄魂夺魄，但她还是觉得，他现在这副仿若磕了五石散后飘飘欲仙到没边儿的痴迷样子，实在太碍眼了。

“你不能做我的儿子。”

肖蛉眸光闪烁，面色顿时冷了下去。他握紧了李韫玉的手腕，攥得她生疼：“什么？”

“我己经有儿子了。”李韫玉笑得分外纯良，“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