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轮椅上的审批者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密闭的书房里轰然炸响！巨大的声浪撞击着耳膜，带来一阵尖锐的嗡鸣！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预想中子弹穿透心脏的剧痛并未传来。

身体因为前扑的惯性依旧向前冲去，但视野里，陈锋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却在我眼前猛地向上、向后……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倒仰下去！

他握着枪的手无力地松开，那把致命的勃朗宁手枪“哐当”一声掉落在散落着玻璃碎片和灰烬的地毯上。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声音，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书房那个被炸开的巨大豁口方向！眉心正中，一个细小的、汩汩涌出鲜血和白色脑浆的弹孔，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子弹……不是来自他的枪！

有人……从窗外……杀了他？！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水浇头！我前扑的身体因为失去目标而重重摔倒在地毯上，撞翻了旁边一个倾倒的花架，破碎的瓷片和泥土溅了一身！顾不得疼痛，我猛地抬头，顺着陈锋临死前那凝固着极度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那个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豁口！

惨淡的月光和庭院里昏黄的路灯光线，混合着爆炸残留的硝烟尘土，从豁口涌入。

豁口边缘的焦黑砖石上，一个身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不是站立，是坐着。

一把沉重的、冰冷的金属轮椅，如同审判者的王座，稳稳地停在豁口的阴影边缘。

轮椅上，端坐着一个穿着深灰色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同色系厚呢大衣的男人。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在月光和灯光的混合下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病态的灰败。嘴唇毫无血色，紧紧抿成一条坚硬的首线。胸口的位置，厚厚的白色绷带缠绕着，隐隐透出一丝暗红的血渍。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正透过弥漫的硝烟和尘土，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柱，精准无比地、牢牢地锁定在我的身上！

陆震霆！

他竟然……离开了医院！竟然……出现在这里！坐在轮椅上！

巨大的冲击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不是重伤垂危吗？子弹距离心脏只有两毫米！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坐着轮椅出现在这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狂跳！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接触到他那双毫无温度、却锐利得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时，瞬间冻结成冰！

他……是他开的枪？！杀了陈锋？！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像无数根冰冷的绞索，死死勒住了心脏！福伯临死前的警告、陈锋那未尽的“我明明……”、陆震霆此刻如同死神降临般的出现……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恨意与困惑，在这一刻轰然炸开！搅成一片混沌的、充满血腥味的迷雾！

陈锋的尸体就倒在几步之外，眉心那个小小的弹孔还在缓缓涌出红白之物，眼睛死死瞪着豁口的方向，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指向性的恐惧。

轮椅上，陆震霆的目光缓缓地从我惨白的脸上移开，落在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上。那眼神冰冷而平静，如同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没有愤怒，没有惋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近乎漠然的审视。

他微微抬了抬手，一个动作极其轻微。

无声无息地，两个穿着黑色劲装、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从轮椅后方的阴影里闪出。他们动作迅捷而专业，如同处理一件肮脏的货物，面无表情地将陈锋尚有余温的尸体拖离火盆旁，迅速消失在豁口外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地毯上一道蜿蜒的、暗红的血痕，和空气中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书房里，重新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那铜盆里未燃尽的纸张还在发出微弱的“噼啪”声，跳跃的火苗映照着满地狼藉，映照着陆震霆苍白如纸的脸，也映照着我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混乱而无法动弹的身体。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浓重的硝烟味、纸张燃烧的焦糊味、还有那新鲜浓烈的血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般的气息。

陆震霆的目光，重新落回我的身上。

那目光，冰冷，锐利，如同手术刀般，一寸寸刮过我的脸。从额角被碎石划破的伤口，到沾满灰尘和泪痕的脸颊，再到因为恐惧和混乱而微微颤抖的嘴唇。最后，定格在我因为摔倒而微微敞开的旗袍领口处——那枚用银链贴身佩戴、此刻正暴露在火光和月光下的、染血的弹壳上。

他的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仿佛有什么极其复杂、极其沉重的东西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最终又被那层坚冰般的漠然覆盖。

他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对着我，伸出了一根苍白而修长的手指。

不是指向我。

而是指向……我的身后。指向那扇通往密室入口的、沉重的橡木书架方向！

一个极其清晰、不容置疑的命令手势。

跟我来。

又是密室！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无形力量牵引的、无法抗拒的宿命感瞬间攫住了全身！那个吞噬了父亲血案线索、藏着两把象牙枪柄勃朗宁和那张颠覆一切的孕检单的黑暗深渊！他……他还要带我下去？！

“不……”一个嘶哑破碎的音节，终于从我紧咬的牙关间挤出。身体因为巨大的抗拒而向后缩去，后背重重抵在冰冷破碎的花架上。

陆震霆看着我眼中流露出的、如同受惊野兽般的恐惧和抗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结了冰的寒潭，不起一丝波澜。他只是维持着那个指向书架的手势，苍白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截指向地狱的枯骨。

无声的对峙，在弥漫着血腥和硝烟的书房里弥漫。

死寂中，只有铜盆里最后一点火星不甘地挣扎着，发出“噼啪”的微响，最终彻底熄灭。

黑暗，重新笼罩了房间的大部分角落。只有豁口处透入的惨淡月光，和陆震霆轮椅旁那一点微弱的光源，勾勒出他如同石雕般冰冷而沉重的轮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把我彻底压垮之时——

“呃……嗬……”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鬼魅般的气音，从豁口外、陈锋尸体被拖走的方向，极其诡异地飘了过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濒死的痛苦和……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破旧风箱强行抽气般的……嗬嗬声？！

陈锋？！他没死透？！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猛地扭头望向豁口外那片浓重的黑暗！

陆震霆的眉头也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冰冷的眸光瞬间扫向黑暗深处，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冰冷的杀机。

“嗬……嗬……司……司令……”那气若游丝、如同从地狱缝隙里挤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极其艰难地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濒死前的执念，“三……三年前……书……书房……那晚……我……我明明……看到是……”

“砰！”

一声干脆利落的补枪声，如同冰冷的铁锤，瞬间砸碎了那断断续续的、即将揭破某个惊天秘密的遗言！

豁口外的黑暗深处，彻底陷入了死寂。

那最后几个未尽的音节，连同那个可能颠覆一切的秘密，永远地湮灭在了冰冷的枪声里。

书房内，再次死寂。

唯有陆震霆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惊骇欲绝的脸上。他那只指向密室入口的手，依旧稳稳地悬在空中，仿佛刚才那声补枪和那未尽的遗言，从未发生过。

冰冷的命令，无声地凝固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