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兰菀4

“常州周氏，寒门登科。周氏顿首顿首，触叙既久，倾瞩良深，未由展觐。时候伏维，周氏位，动止万福。既此某蒙稚免，展拜末由。但增翘珍重，谨奉状不宣。礼嘉郡周昌顿首顿首。”

“周辞自第二男。年己成立，未有昏媾。承贤第西女，令淑有闻，西德兼备，愿结高援。谨同媒人宋桂、王雙，敢以礼请脱。若不遗，伫听嘉命。周昌自。”

“清河崔氏，名门望姓。崔氏顿首顿首，触叙既久，倾瞩良深，未由展觐。时候伏维，崔氏位，动止万福。既此某蒙稚免，展拜末由。但增翘珍重，谨奉状不宣。清河郡崔豁顿首顿首。”

“崔豁第西崔氏女。年尚初笄。末阚礼则，承贤第二男未有伉俪，愿村姻好，愿托高援，谨回姻媒人宋桂、王雙，敢不敬从。崔豁自。”①

三月十二，良辰吉日。谷雨驱寒，清风万里。朱雀大街热闹非凡，黄发老人争相拄拐出门去，垂髫小儿在父母怀中呆呆的望着锣鼓喧天的街道。一时间锦衣如彩霞，乌发似绿云。环佩叮当之间，两位新郎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大红华贵婚袍，头戴红绸玉冠，脚踏大红云靴。

“齐兄也今日成亲？”周辞向着周围百姓拱手，转头问身边面容清秀的男子。

“三月春好，正宜成亲。”这旁边正是“初次成亲”的齐扬。仁玉看着现在难掩心中欢喜的少年郎心中不由得哀叹一口气。

世事难料，兰因絮果。又有谁敢说长情？谁敢说心意不变？纵是心意不变，这世事气运岂能说得准的？

世间纷乱纠缠，善恶，又有谁说的明白呢？

昨日，夜深寒凉。仁玉独自坐在假山石上，仰头看着星空。

“小鱼儿？有凳子不坐非得待在那块石头上，再着了凉！”白庐州抱着大红婚服倚着凉亭的柱子笑看着他。月光清凉，洒在她身上灰白一片。

“这诗，是你写的？”白庐州走到凉亭中，翻看着仁玉丢在一旁的公务簿。

“正邪不两立，亡邪为正义。问汝凭何断，孰邪孰正义。”白庐州欣慰一笑，“我们鱼儿真是长大了，都会自己写诗了！真棒！”

“庐州姐，你说，这萧铃门和众多门派一样，本也是修仙门派，只因初代门主萧铃的走火入魔才导致其沦为一代魔教。路宁和聂成本性纯良，却被误入歧途的所谓正派诛杀。五溪镇百姓明明受尽打压，却还是在最后选择帮助紫金宗一同杀死他二人。为什么呢？他们不知世事对错吗？”

见仁玉迷茫，白庐州走进坐在山石上，语气缓慢温和：“萧铃门和其他修仙门派，谁为正，谁为邪？”

仁玉答不上来。

“是非交织不辨，善恶纠缠不清。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更多的是灰色。”白庐州转头望向亘古不变的月亮，月光洒在她的脸上，一半光亮，一半灰暗。棱角分明。

“鱼儿，我们守护的，是这世间公平？”

“当然！”

白庐州摇了摇头：“那五溪镇百姓错杀路宁聂成，岂不是每个人都有罪了？”

仁玉默然。

“萧铃与众多门派创始长老为至交好友，最后却因急功近利走火入魔，眼见着知己好友一个个倒在自己手下，他悲愤之下让身为焚火殿宗主的师兄了结自己。师兄不忍师弟如此，便选择共赴黄泉。

后刘氏一族趁此消灭魔头的机会坐上万人瞩目的高座之上，焚火殿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大派，同时也是百姓心中的。

后来路氏掌权萧铃门，路氏父子是从第一次灭门中爬出来的，更珍惜宁静安稳。路宇崇尚竹山仙人，路宁自小耳濡目染。因此才会有萧铃门避世。

但百姓心中的善恶己然形成，况且焚火殿势力巨大，众人不敢不服。无他，只是人心罢了。自此，无论如何，只要聂成站在路宁身边，他二人必死。”

月色寒凉，仁玉心中杂味，看着满天星辰，暗暗叹息。

恐怕在世间的某个角落里，还有人记念着当年那几次惊世之战，只是其中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这世间善恶交织成网，捕获一切落入其中的猎物。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善恶多数时间都是在一念间。

“我们虽说是神，守护世间之安全，我们是这世间的正义之使。可我们维护的却非这绝对的善恶，而是人心中的善恶，是这世间的安稳昌盛。法律凌驾万物之上，道德约束众生之举，公道自在人心。

无法便无国，无德便非君子，无心便非众生。按理说他无罪，可人心中他有罪，那么对于我们来说他就有罪，就该被抹除。实际上我们是片面的，我们为这世间而生，是依赖世人的。他的确无罪，可人心不这么认为。我们便要为这世间安稳杀了他。世人死后皆入鬼界，十殿阎王清点一生功过，那才是真正的公平，冥界才是最公正的审判台。

我们选这些人成神，不过是更好的为这世间做事，这样的我们，才更有助于这世间繁荣昌盛，万世太平。”

夜风西起，凉亭中的公务簿被翻开到某页，上面写着几行字：“婚后，流言起，两心异，周辞倦，弃念兰，难产而亡。”

“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告姑嫂，出来相看！”朱雀大街万人空巷，兴化坊朱红的大门前早己是人满为患。迎亲队伍中一男子出来喊话。

“西方暮云作彩妆，东方朝云作鹅黄！”

“周公子等不及啦！开始催妆啦！”几位少女痴痴笑了，手帕下的脸通红，幻想着自己的夫家也如此风光来迎亲。

这时，朱红大门打开一条缝来，一女子黄衣红裙，臂上一条淡绿披帛光彩夺目。她脸上带笑，却叉腰立于周辞马前。

“门门相对，户户相当，通问博士，是何抵当？”

“必游方外，意遂姮娥。日为西至，更兰至此。人先马乏，暂欲停流，幸愿姑嫂，请垂接引！”

那女子眼珠一转，笑嘻嘻道：“更深月朗，星斗齐明，不审何方贵客，侵夜得至门庭？”

周辞对答：“凤凰故来至此，合得百鸟参迎。姑嫂若无疑虑，火急反身却回。”

“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来？”

“本是常州君子，进士出身。选得博士，故至高门。”

“即使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

“闻君高语，故来相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②

那妇人喜笑颜开，挥手间，大红坊门缓缓开启，一众小儿蹦蹦跳跳。

“别急，都有都有！”周辞挨个将手中铜钱果子放进小孩手中口袋。“好啦好啦！”那妇人向着周辞一拱手：“请吧！”

“下婿！”

方才进了前厅，周辞就被这一声给吓住了，众人见状哈哈笑道：“也不必吓了，这一下就够了！”

“等幺儿入了周府，可得好好待她！”崔豁几乎是满面泪水，拿着竹条轻轻打了一下周辞，“得了，天色不早，快些去吧！”

“请新妇！”

环佩轻摇，珠帘慢转。几声嬉笑，一位身着青色大袖连裳，脚踏祥云鸳鸯青靴，头戴花冠的女子款款走来。手中一把团员绣扇将脸堪堪遮住，只留额间红钿和唇角两点殷红。

“过鞍！”这时前方一丫鬟拿来一块羊毛毡，崔念兰每走一步，那丫鬟便挪动那羊毛毡，好叫她每一步都走到羊毛毡上。青靴踏白毛，柳絮覆春草。

“幺儿，你怎么又提前出来了？”

“哎呀爹爹，你看天色渐晚，就别闹洞房了成吗？”崔念兰温柔娇声自扇后传出。

“那也得叫新郎赋诗一首！”

“好好！”周辞晕晕乎乎，张口道：“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③

“不好不好！”周昌在一旁道：“新嫁娘没开扇呐！”

“再来一首！”众人笑闹着，周辞只觉头脑叫这欢乐冲昏，便傻笑道：“腰舞东风未肯休，西风吹叶翠眉愁。谁知此是多情树，最爱春光最怕秋。”④

“新妇开扇了！”

“好美！”

周遭的一切都如潮水般退去，门外在红纸黄绸上的十里红妆在一片锣鼓喧天下静静矗立着，不知何处飘来的彩练垂落在队尾的大红棺材上，那一抹血红掺着雪白，十分醒目。

周辞只是呆呆的望着眼前人儿，眼似朝霞，颊似暮云。世间万千颜色远不及她唇间一点胭脂红，就连窗外的晚霞也黯然失色。一瞬间，仿佛天地之间唯她一人，占尽春光。

“一拜天地！”

风声徐徐，吹动含苞桃花，粉红似醉。

“二拜父母高堂！”

明月高高，照尽悲欢离合，人情冷暖。

“夫妻对拜。”

桃花叫风吹散，落入满池春水，越是焦急靠岸，越是深陷泥沼，最终只得随水飘零，可怜身是客。

作者有话说：①取自敦煌出土的唐代《婚事程式各件》其中的《通婚书》和《答婚书》。

②取自唐代敦煌文书《下女夫词》，其中通假字“流”同“留”意为停留，“头”同“投”意为投奔。其中“若无疑虑”中“虑”由于原文无法识别，为作者自填。

③取自唐代张旭《桃花溪》。

④取自宋代黄庚《柳》

文中关于结婚礼仪习俗参考自唐代文献《唐会要》、敦煌文书及于赓哲老师的《隋唐人的日常生活》，大家有兴趣可以看一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