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正邪19

追出西市，仁玉便失去了方向，想着方才匆匆一撇路宁身上若隐若现的紫气心中登时一片清明。寻着紫气，果然在木山中寻到了昏迷的二人，一旁，一身清凉的妖霁合眸施法，树林中紫气弥漫如雾，阵阵紫气盘旋而升，与橘红朝云搅在一起，好看极了。

“小鱼儿，稍安勿躁。”妖霁懒懒开口，慵懒魅惑的声音环绕眼前几株枯木。

“妖霁姐姐，你若是要给路宁制造梦境，在幻海域不就成了，怎的还专程往凡界跑一趟？”仁玉幻化出本来模样，不解道。

“你以为我不想啊？司命这个兔崽子，自己不来，偏叫我大老远跑来。”妖霁一甩手，紫气退去，路宁紧皱眉头，还在梦境之中。

“司命要我来告诉你，你现在太慢了。”妖霁随手抓起身漂浮着的一个小气泡，轻轻捏碎，“司命说现下来不及叫路宁重振萧铃门了，我方才看的这孩子也是着实没这心思，只想一心一意陪着聂成，护着天下苍生。出乎意料的，你此次渡世完成的比司命和庐州预期的都要好，再多一件事，便可收工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更好？还有什么事？”仁玉一头雾水，妖霁则是不慌不忙的道：“司命原本打算让路宁重振萧铃门和正派同归于尽，这样竹山五溪的修仙门派烟消云散，一切重归正轨，路宁也在其中懂得爱护苍生，正视己心，懂得爱是正视。但是司命这个看多了话本子的脑子定然是被污染了，显然，现今路宁显然比司命打算的更好。”妖霁抛出一颗气泡，其中路宁在梦境中对着若隐若现的紫色狐尾义正言辞：“我不在乎所谓正邪，血海深仇也只是今生仇怨，若因我一人之私搅动来之不易的安稳，我还有何颜面面对惨死的师父？还有何颜面面对阿渺！”虽是匆匆一撇，仁玉也不由得心中赞叹。

这小子，当真是一守护苍生为己任。

“你没看全。”妖霁捏碎气泡，路宁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我问他不恨吗，他说恨。我问他起初不是想借竹山之手报仇吗，他说是。但时过境迁，当年少年心性，杀气重，总想着报仇雪恨，不顾百姓。但一次次午夜梦回，血流成河的何止是自己父母宗门？更有焚火殿等所谓正派宗门。谁的命不是命？谁的仇恨不深？今生得师父阿渺教导，我明白所谓仇恨不过是心中郁结，如今心结己结，我不计往日不堪，只求五溪镇百姓安康，焚火殿一众宗门子弟不再流血，能真正修道升仙，而不再是争抢所谓第一。”妖霁一挥手，身边漂浮的气泡消失，“他梦境己碎，不多时便会醒来，最后一件事，便是叫五溪镇百姓杀了他们。”

仁玉无言，这是三十三重天对飞升神官的最后一道考验，面对同自己站在对立面的天下苍生，能否抑制己心，永远以天下苍生为先。

“就此完满，路宁可飞升削戾神官，聂成为他手下散神。”一声细细狐狸尖啸在木山中如涟漪般层层涌动，暗处走来一只巨大的九尾紫狐。

“前两日庐州来我处，谈到路宁。她说这孩子叫聂成养的极好，正的发邪。只要守住己心，飞升只是时间问题。”

妖霁妖媚的声音自空中轻轻飘来：“小鱼儿，你庐州姐姐近些时日事务缠身，有事尽管叫我。她还祝你成功，加油。”

“还有，”妖霁轻飘飘一句话砸的仁玉头昏脑涨栽倒在地，“司命叫你快点，是因你下一次渡世在十五日后，长安城中。此次不再有司命手笔，是真正的人世间。更精彩，但也更危险，小心为上。”

司命！有本事你就累死我！

聂成不停地推开一扇又一扇房门，里面尸山血海，各个宗门弟子的尸首搅在一起，不分敌我，不再战斗；风声渐渐化作千万幽浮生前癫狂的笑声，和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刘芷宁同焚火殿众多长老的面孔化作骷髅，从尸山血海中爬了上来，沾染血气的手死死的抓住他洁白的衣角。只是一瞬，血气裹挟这丝丝缕缕的黑色戾气迅速的爬上一尘不染的白衣，他也犹如大雨滂沱中断线的纸鸢，轻飘飘的落入血海之中，洁白不再，满手鲜血。

聂成挣扎着欲上岸，岸边师兄同师父的身影模糊不清。他沉在血海之中，身后是无数骷髅手臂，拖拽着他；身前师父师兄冷冷的站着，他伸出去的手一次次被血浪拍回，他张口想叫，却被血水呛住，满口腥咸。

岸边旋涡中残缺的白花被红色浸染，拖入深渊，他也渐渐脱力，不在挣扎。

“也好，我动了凡心，早就无法升仙。”

“也好，我大开杀戒，早就无法升仙。”

“也好，我叛出师门，早就无法升仙。”

“也好... ...”

意识渐渐模糊，随水而下，聂成在坠落的最后一刻，感到有人拉了他一把。

来人一身黑衣，叫血水浸染，在坠落的空中对着聂成温柔一笑，眼角的皱纹挤出几滴血泪。他奋力将聂成向上一抛，空中血水倒流，一女子温婉的脸庞出现在聂成放大的眼眸之中。

“照顾好你们。”那是个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女子，聂成确定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是自己实在是不记得了。那女子温婉一笑，只有短短五字，首首向下坠去，不见踪迹。

聂成缓缓睁眼，褐色的屋顶斑斑驳驳，青色的纱布随风缓缓飘荡着，窗外的景色在青色纱布的映照下宛若翠竹成荫。一时间，聂成恍惚听到师兄唤他出来吃酒，门口斑驳的树影宛若在竹苑浇花的路宁，仿佛他还身处竹山小苑，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一切只是梦魇，一切只是梦境。

“你终于醒了。”聂成呆呆的转过头，路宁端着一个小巧的棕色木碗坐在床边，“我下山去打了些药，刚熬好，慢慢喝吧。”

“路宁？”

“是我。”

没什么比这一句更叫人心安了。

“别动，那医生说你这三日不得下地走动。”路宁拦着欲下床的聂成，“来先把药喝了。”

“多谢你，路宁。”聂成低垂着眼眸，“不知要怎样报答？”

“好好歇着养伤。”路宁拿过聂成手中木碗，转身欲向外走去。

“路宁！”路宁转头，斑驳的光影照在他乌黑的长发上，精致的五官隐藏在发间斑驳下，美的动人心魄。

“怎么了？”

“那日... ...”

“哪日？”路宁斜靠在木门旁，歪头笑着，一片岁月静好。

聂成脸上红成一片，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攥紧被单的手。

他说不出来。

有点期待，又害怕。

害怕失去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萧铃门前的话大多是气刘芷宁的。”路宁笑看着聂成不自觉紧皱的眉头，缓缓地走过去。

聂成低着头，忽觉眼前一片阴影投了下来，刚想抬头细瞧，脸突然被人轻轻捧住，紧接着，额间一点温凉，似蜻蜓点水，触之即离。

“但有一句，是真心的。”

“那一句？”

“等世事平定，安稳祥和，灯火通明时再对你说。”

门口的阳光叫路宁挡住了，聂成抬眼看去，才发觉路宁真的长大了，他比自己更高，更沉稳。

“才醒，晚上就少吃点，清淡些。”

最坏的，不过是面目全非；最好的，便是历尽千帆后，你仍紧紧抱着我。

纵是面目全非，纵是火光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