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葬骨礁

冰冷的、裹挟着恶臭腥气的风，刀子般刮过囡囡的脸颊，刺得她在外的皮肤生疼。她死死抱着怀中父亲冰冷僵硬的身体，如同抱住一块沉入冰海的礁石，半跪在剧烈颠簸、呻吟不止的朽木筏子上。每一次筏身被污浊浪头抛起又砸落，都带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呻吟，浑浊冰冷的潭水泼溅上来，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寒气首透骨髓。

丹田深处，那团枯竹本源光芒黯淡，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如同不堪重负的心脏。它竭尽全力维持着覆盖在燕归心口那层薄如蝉翼的淡金色光膜。光膜在剧烈的颠簸和寒气的侵蚀下，明灭不定，每一次黯淡都让囡囡的心也跟着沉入更深的冰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爹爹心口那点微弱的热乎气，在光膜的守护下，如同风中的残烛，每一次跳动都更加微弱，更加遥远。

“爹…爹…” 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低喃，冰冷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具冰冷僵硬的躯壳，却只换来一片更深的绝望寒凉。

“咳…咳咳……” 前方传来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声。

囡囡猛地抬头。

老艄公佝偻的背影如同被狂风吹打的枯树，挡在筏子最前方。他双手死死握着那根破旧船桨，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灰般的惨白，甚至微微扭曲变形。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让他整个佝偻的身体痛苦地痉挛，每一次都有一缕暗红色的血线从他紧抿的嘴角蜿蜒溢出，滴落在他同样被污浊潭水打湿的、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襟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暗花。

血！

囡囡冰冷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暗红的颜色，比脚下翻涌的墨黑污浪更刺眼！老艄公…他在流血！为了挡住刚才那致命的一击，为了筏子能冲出来，他付出了代价！巨大的冲击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囡囡因爹爹生死未卜而产生的茫然和恐惧，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口——老艄公也在拼命！

“撑住…丫头…” 老艄公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艰难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没有回头，浑浊的目光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被巨大黑色礁石投下的阴影所笼罩的幽暗水域。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风浪中几乎被撕碎：“护住…护住那点热乎气…过了前面的…葬骨礁…才…才有活路…”

葬骨礁！

那名字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凶戾之气。随着老艄公嘶哑的话音落下，筏子正以一种亡命的姿态，朝着那片巨大礁石投下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深邃阴影疾冲而去！

距离在迅速拉近。

那片水域的“幽暗”，与身后翻腾污浊的寒潭死水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沉凝的、仿佛沉淀了万载岁月死寂的浓黑。水面异常地“平”，如同凝固的墨玉，波澜不兴，死气沉沉。光线到了这里，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吞噬，仅能勉强勾勒出巨大礁石嶙峋狰狞的轮廓，如同太古巨兽探出水面的嶙峋脊骨。

然而，这诡异的平静之下，却透着一股比身后沸腾的污浪更令人心悸的、无声的恐怖。

近了！更近了！

巨大的黑色礁石如同沉默的墓碑，矗立在浓墨般的水域中央，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礁石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深色苔藓，散发出浓烈的腐朽水腥气。就在筏子即将冲入那片幽暗水域的刹那——

“嗬嗬嗬……”

“嘶……”

“咕噜…咕噜…”

无数细微、粘腻、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那浓墨般的死水下响起！如同成千上万只溺死的怨魂，在深不见底的淤泥中同时苏醒，发出无声的呻吟和渴望！

囡囡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低头，目光穿透筏子边缘浑浊的水面，看向那看似平静的幽暗深处——

水底，并非淤泥！

那下面，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堆积着无法计数的森森白骨！

巨大的、属于不知名水兽的粗壮肋骨如同倒塌的巨柱；扭曲变形的人类骸骨相互纠缠；碎裂的头骨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上方；折断的兵刃、锈蚀的甲片、腐朽的船板碎片……无数岁月的死亡沉淀于此，铺满了整个幽暗水域的底部，形成一片令人绝望的“葬骨之渊”！

就在囡囡目光触及这片白骨渊薮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骸骨，仿佛被闯入的生者气息所惊动，被活人的生机所吸引！无数惨白、或是被水浸泡得发黑的骨爪，猛地从堆积如山的骨堆中探出，疯狂地抓挠、搅动着浓墨般的水体！

哗啦！哗啦！

原本死寂的水面骤然沸腾！不是被浪头掀起，而是被无数从水底伸出的、密密麻麻的惨白骨爪搅动！那些骨爪大小不一，形态扭曲，带着浓烈的怨毒死气，如同疯狂生长的水草森林，瞬间布满了筏子前方的水域，疯狂地抓向疾驰而来的朽木筏底！

更恐怖的是，随着骨爪的搅动，那浓墨般的水体中，无数点惨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磷光骤然亮起！它们密密麻麻，如同倒悬的星河，每一颗磷光都带着蚀骨的阴寒和怨毒，无声地漂浮、汇聚，如同嗅到血腥的萤虫，朝着散发着微弱生机的筏子蜂拥而来！

“坐稳！” 老艄公嘶哑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垂死嚎叫，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惨烈！

就在筏子即将撞入那片骨爪磷光交织的死亡陷阱的瞬间，他紧握船桨的双手猛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那根破旧的船桨被他高高举起，不再点向水面，而是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决绝，朝着筏子前方那浓墨般的、布满骨爪的水域，狠狠劈下！

“开——！”

船桨劈落的刹那，桨身上那些岁月侵蚀的、早己黯淡的陈旧木纹，骤然爆发出最后的光华！那光芒不再是温润的木质光泽，而是一种燃烧般的、带着枯槁死寂气息的惨白！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的、令人牙酸的刺耳锐鸣！

被船桨劈中的浓墨水面，如同被无形的巨刃狠狠撕裂！一道狭长的、散发着枯槁白光的裂痕，硬生生在无数抓挠的骨爪和蜂拥的惨绿磷光中撕开！裂痕所过之处，那些惨白的骨爪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无声的哀嚎，瞬间化为齑粉！蜂拥的惨绿磷光也被那枯槁的白光灼烧，发出“滋滋”的轻响，如同油脂滴落火炭，纷纷湮灭、退避！

这条被强行劈开的、散发着枯槁白光的裂痕水道，狭窄、短暂，却为疾驰的筏子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冲过去！” 老艄公的声音己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身体剧烈摇晃，几乎要栽倒，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船桨猛地向后一撑！

借助这最后的一撑之力，朽木筏子如同离弦的最后一箭，沿着那条惨白裂痕撕开的水道，朝着巨大礁石阴影深处，亡命冲去！

筏子冲入裂痕水道的瞬间，如同冲入了一条由枯骨和磷火构成的死亡隧道！

两侧，是无数被枯槁白光逼退、却依旧疯狂扭曲抓挠的惨白骨爪森林，它们发出无声的尖啸，指甲刮擦着无形的屏障，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密集声响！头顶和脚下，是如同暴雨般被白光灼烧湮灭又不断涌来的惨绿磷火，冰冷的光点打在护住燕归心口的淡金光膜上，发出“滋滋”的腐蚀轻响，每一次都让那本就微弱的光膜剧烈波动！

囡囡死死抱着父亲，身体在剧烈的颠簸中几乎失去平衡。她咬紧牙关，冰冷的瞳孔里只剩下前方礁石下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丹田内枯竹本源疯狂运转，不顾自身损耗，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到护住爹爹心口的那层光膜上，抵御着西面八方无孔不入的阴寒死气和磷火侵蚀！

快！再快一点！

狭窄的裂痕水道在飞速闭合！两侧的枯槁白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散！后方，无数惨白的骨爪和惨绿的磷光如同决堤的洪流，再次疯狂地合拢、涌来！那恐怖的死亡气息如同冰冷的巨手，紧紧扼住了囡囡的咽喉！

就在裂痕水道彻底消失、后方汹涌的骨爪磷光即将吞噬筏尾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

朽木筏子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撞进了巨大黑色礁石底部一个被水流常年侵蚀出的、狭窄幽深的岩洞入口！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筏子剧烈一震，腐朽的木头发出濒临解体的、令人绝望的呻吟！囡囡抱着燕归，在巨大的惯性下向前狠狠摔去！

“唔！” 一声闷哼，她单薄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礁石内壁上，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但她护住燕归心口的双手，却如同铁铸般纹丝未动！

身后，那汹涌扑来的骨爪洪流和惨绿磷光，被巨大的礁石岩壁死死挡住！无数骨爪疯狂地抓挠着礁石表面，发出密集刺耳的刮擦声，磷火如同附骨之疽般粘附在洞口，将外界映照得一片惨绿幽森，却无法再侵入这礁石下的狭小空间半分！

暂时…安全了？

剧烈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礁石洞穴中回荡，夹杂着老艄公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呛咳。洞穴内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洞口处透进来那惨绿磷光的微光，映照着囡囡苍白冰冷的小脸，和她怀中父亲那毫无生气的、如同石雕般的面容。

她缓缓低下头，冰冷的指尖颤抖着，轻轻抚上覆盖在爹爹心口的那层淡金光膜。

微弱…但依旧存在。

那点热乎气，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