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枯竹连心

指尖的触感，冰冷、僵硬，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毫无生气的死寂。

如同触碰一块刚从寒潭深处捞出的石头。

“囡囡——！！！”

燕归破碎的嘶吼被喉咙里涌上的腥甜硬生生堵住。他布满血污、因剧毒和爆发而剧烈颤抖的左手，死死抓住女儿后倾的小小身体！五根手指如同烧红的铁钩，深深陷入那被血雾浸透、冰冷僵硬的粗布衣衫！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囡囡身体的刹那——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沛然莫御的冰冷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顺着指尖接触之处，狂暴地、毫无阻碍地冲入燕归被牵机引剧毒侵蚀、濒临崩溃的经脉！

那不是内息！那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蛮荒、蕴含着至阳至刚却又冰冷枯寂的恐怖力量！正是囡囡身上那失控的枯竹劲本源！

这股力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进燕归早己千疮百孔的经脉之中！所过之处，原本肆虐的牵机引剧毒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嗤嗤”的消融声！但更剧烈的，是那两种同源却截然不同属性力量在他狭窄脆弱的经脉中疯狂冲撞、撕扯带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

“呃啊——！！！”

燕归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反复轰击，剧烈地痉挛、抽搐！缠绕在身上的寒铁锁链被这狂暴的力量震得“哗啦”狂响！断裂的右臂锁链缺口处，墨黑的毒血混合着灼热的内息疯狂喷溅！他死死咬住牙关，齿缝间鲜血迸流，眼前金星乱冒，意识在剧痛的深渊和冰冷的洪流中沉浮！

不能松手！死也不能松手！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死死扣住女儿冰冷僵硬的身体，仿佛要将她从那失控的、毁灭性的深渊中硬生生拽回来！

就在这生不如死的煎熬中——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颗火星，猛地在他被剧痛和混乱淹没的识海中亮起！

不是视觉！不是听觉！

是一种纯粹的感觉！一种超越了五感、烙印在骨血之中的连接！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被狂暴枯竹劲强行贯通、濒临破碎的经脉去“感知”！

他“看”到了囡囡体内！

那并非寻常的经络！那是一片被彻底摧毁、被狂暴力量反复蹂躏的焦土！原本属于孩童的、稚嫩纤细的经脉，此刻如同被无数狂暴雷霆反复劈打过的枯枝，布满了可怕的裂痕，处处是淤塞的、灼烧般的焦黑！狂乱无主的枯竹劲本源，如同失去缰绳的远古凶兽，在她小小的、脆弱的躯壳内横冲首撞，每一次冲击都让那些裂痕更加扩大，都让那小小的身体距离彻底崩解更近一步！

而在那一片狼藉、濒临崩溃的焦土深处……

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被狂风吹熄的、小小的光点，在狂暴能量的缝隙中顽强地闪烁着。

那是囡囡残存的意识！是她被无边恐惧和巨大力量冲击后，仅存的一丝真灵！如同暴风雨中摇曳的、最后的烛火！脆弱得令人心碎！

爹爹……怕……箫……好可怕……回家……囡囡想回家……

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意念碎片，夹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巨大的委屈，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进燕归的灵魂深处！那是女儿最后的心声！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所有防线！十七年铁匠生涯磨砺出的坚硬外壳，在这小小的、濒临熄灭的光点面前，彻底粉碎！

“囡囡……不怕……爹爹在……爹爹带你回家……” 他破碎的意念，带着无尽的血泪和从未有过的、笨拙到极致的温柔，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试图拂过女儿那残存的、颤抖的光点。

然而——

轰！！！

囡囡体内那股狂暴失控的枯竹劲，仿佛感受到了燕归意念的侵入，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瞬间变得更加狂暴！一股更加冰冷、更加蛮横的冲击力，如同冰封万载的怒潮，顺着两人接触的指尖，狠狠反冲回来！

噗——！

燕归再也支撑不住，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暗红鲜血狂喷而出！眼前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紧扣着囡囡衣衫的手指，因为巨大的反噬之力，几乎要被硬生生震断！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不！不能放手！囡囡……那点光……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消散、手指即将被震脱的生死一瞬——

燕归那被狂暴枯竹劲反复冲击、濒临彻底破碎的丹田深处，那源自枯竹叟一脉、沉寂了十七年、早己被炉火和汗水掩埋的“枯竹劲”本源，仿佛感受到了同源血脉那点微光发出的、绝望的求救信号！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至阳生机和枯荣轮转之意的暖流，如同在冰封大地下艰难流淌的温泉，不受控制地从他丹田最深处涌出！顺着那被狂暴力量强行贯通的、濒临破碎的经脉，逆流而上！带着他残存的、守护的执念，带着他笨拙的、迟到了十七年的回应，微弱却无比坚定地，涌向两人接触的指尖，涌向女儿体内那一片狂暴的焦土！

不是对抗！不是压制！

而是……呼唤！是……连接！

如同枯死的竹根，在绝望的寒冬里，感应到了深埋地下、仅存的一线生机！

嗡！

就在这股微弱却精纯的暖流，艰难地穿过狂暴的能量乱流，终于触碰到囡囡体内那点微弱光点的刹那——

奇迹发生了！

囡囡那残存的、如同风中烛火般摇曳的光点，猛地一颤！仿佛久旱逢甘霖的幼苗，瞬间变得明亮了一丝！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孺慕和依赖的暖意，顺着那连接，如同回流的溪水，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试探和巨大的委屈，反馈了回来！

爹爹……？

那狂暴失控、横冲首撞的枯竹劲本源，在这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血脉连接和暖意出现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拂过，那毁灭性的狂暴势头，竟出现了刹那的凝滞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

如同狂暴的洪水，遇到了一块小小的、却扎根极深的磐石。

就是这一刹那的凝滞！

燕归那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意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拽住！他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

机会！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那根一首被他左手死死扣在掌心、几乎捏碎的青黄竹箫之上！

不是吹奏！

而是……引导！

他强行催动那微弱却精纯的枯竹暖流，如同最灵巧的工匠，引导着那狂暴的、失控的本源之力，不再疯狂破坏囡囡脆弱的经脉，而是……向着那根竹箫！

嗡——！！！

青黄裂痕遍布的竹箫，在接收到这股同源却狂暴力量的瞬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低沉而宏大的嗡鸣！整个箫身都在剧烈震颤！上面的裂痕深处，幽光流转，仿佛有沉睡的古老意志被强行唤醒！

一股无形的、凝练到极致的声波震荡，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一个无形的旋涡，以竹箫为中心，疯狂地吸纳、梳理着那涌入的狂暴枯竹劲！

囡囡体内那狂暴肆虐的能量，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顺着两人接触的手指，涌向那根震颤的竹箫！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但不再是那种失控的痉挛，而是如同被抽离了某种沉重负担般的剧烈反应！萦绕在她周身那冰冷的、毁灭性的力场，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消散！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终于从囡囡苍白的小嘴里溢出。不再是冰冷空灵，而是带着一丝属于孩童的、极度虚弱和痛苦的沙哑。

她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如同蒙尘的镜子被骤然擦拭，金芒褪去，深不见底的冰冷虚无如同潮水般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痛苦和……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重新燃起的光。

爹爹……？

她小小的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倒去，小小的脑袋无力地靠在了冰冷坚硬的寒铁栅栏之上。

“囡囡！”

燕归的心如同被狠狠攥紧！他左手依旧死死扣着女儿冰冷的小身体，右手（那刚刚挣脱锁链束缚、依旧麻痹剧痛的右臂）艰难地、颤抖着抬起，穿过栅栏的缝隙，想要去扶住女儿靠在栅栏上的小脑袋。

就在这时——

“嗬…嗬…好…好一个…父女情深…”

一个沙哑、破碎、如同破旧风箱在漏气的、充满了刻骨怨毒和惊骇的声音，如同毒蛇般在死寂的石穴中响起！

是鬼爪长老！

他佝偻的身体蜷缩在远处冰冷的石壁下，枯槁的面皮因剧痛而扭曲，嘴角还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栅栏内紧紧相依的父女二人，尤其是燕归手中那根青黄裂痕遍布、此刻却散发着奇异幽光的竹箫，以及囡囡身上那迅速褪去的狂暴气息！

那浑浊的眼底深处，翻涌着滔天的恨意、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和狂喜？！

“枯竹…血脉相连…以箫为引…导归本源…” 他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残忍快意，“枯竹老鬼…你藏得…好深啊…连这压箱底的‘连心引’…都传给了…这个孽徒…”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挣扎着想要站起，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可惜…可惜啊！这血脉…这力量…终究…要归我…‘鬼爪’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