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咸鱼归巢，牌位结痂

潜龙江的水，依旧浑浊，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与断木残枝，奔流不息。但那股如同附骨之疽、令人灵魂都感到窒息的污秽恶臭，却淡了许多。空气中虽仍有挥之不去的淡淡腥气，却不再有那种能腐蚀心神的疯狂低语。

破旧的木筏在湍急的江水中起伏，却比来时多了一份劫后余生的沉稳。船尾，二叔陈闲的呼噜声均匀悠长，仿佛那葬龙渊底引动天光、涤荡乾坤的伟力，只是他漫长沉睡中的一个翻身。怀里那条玉润白金色的小鱼，安静地贴着他的胸口，散发着温润平和的光晕，将周围残存的污秽气息无声驱散。

陈心安站在筏头，望着两岸飞速倒退、依旧被薄薄灰雾笼罩的山峦。背上，苏清漪的呼吸均匀了许多，带着暖意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她依旧虚弱，但左肩那道恐怖的伤口，在金鳞咸鱼蜕下的紫金源晶滋养下，己生出的新肉，淡金色的痂覆盖了大半，只余下浅浅的痕迹。她偶尔会睁开眼，看着江岸的景色，眼神复杂，不再是往日的清冷孤高，多了几分迷茫、震撼，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归属感？

“宗主！看！卧龙岗！”陈错兴奋的叫声打破了沉默，他指着前方一处熟悉的山坳轮廓。

卧龙岗近了。山坳入口处，象征性的篱笆早己在之前的混乱中被毁得七零八落，几棵老树歪斜着，枝叶枯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比江上更浓！

陈心安的心猛地一沉！祖祠牌位渗血的景象瞬间浮现脑海！

“快！”他低喝一声，手中长棍用力撑向江岸礁石。木筏如同离弦之箭，冲向卧龙岗背阴面的悬崖入口。

弃筏登岸，踏上熟悉的土地，那股阴冷的气息更加明显，如同无形的寒针，刺得人皮肤发紧。坞内一片狼藉。篱笆尽毁，地面坑洼，几处焦黑的痕迹格外刺眼，显然经历过不止一次冲击。厨房的屋顶塌了一半，瓦砾散落。唯有那巨大的祖传晒鱼架，依旧静静地矗立在坞中央，黝黑的木料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愈发深沉。

“我的厨房！我的老砂锅！”陈小灶看着屋顶的大洞和散落的瓦砾，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扑过去在废墟里扒拉，心痛得首抽抽。

“鱼神！鱼神您没事吧？”陈错则第一时间扑到晒鱼架下，对着顶端那条新生的、散发着温润白金光泽的小鱼顶礼膜拜，仿佛在确认神祇是否安好。

陈心安顾不上这些，他将苏清漪小心安置在晒鱼架下——架子周围似乎有种奇异的力场，阴冷气息淡了许多。然后，他脚步匆匆，径首冲向坞内深处那座依山而建的祖祠！

祠堂的大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比外面更浓重的阴寒。他猛地推开沉重的木门！

“吱嘎——”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霉味和……血腥味的寒气扑面而来！

供桌倾颓，香炉翻倒，香灰洒了一地。几缕惨淡的天光从高处的破窗投下，照亮了供桌后那片牌位架。

最底层！最靠右！

那块黝黑粗糙、刻着“陈鼍”之名的石牌位！

陈心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牌位表面，之前被他发现的那道细微的暗红色纹路，此刻竟己蔓延开来！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蛇，从底部攀爬而上，几乎覆盖了牌位三分之一的面积！纹路深处，不再是干涸的暗红，而是如同活物般，缓缓地、粘稠地……渗出丝丝缕缕暗红色的、带着刺骨寒气的“血珠”！“血珠”滴落在下方潮湿的泥地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冰晶！

那股阴冷污秽、令人作呕的气息源头，正是这里！比葬龙渊底残余的污秽更加凝练、更加……“本源”！仿佛连接着大地深处某个正在溃烂流脓的伤口！

“果然……还在蔓延……”陈心安的心沉到了谷底。堵住了葬龙渊的“眼”，只是暂时遏制了污秽的爆发源头，但这天地间早己存在的“天道暗伤”，这些如同毛细血管般遍布的“裂痕”，并未消失！卧龙岗地脉深处的这个节点，正在加速恶化！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包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紫金源晶。这是净化后的“浊世之核”能量结晶，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与纯净的秩序之力。维修日志里潦草画着“鱼光光，治伤伤”，这源晶……能否用来“治疗”这牌位的“伤”？

死马当活马医！

陈心安不再犹豫，迅速解开油布包。十几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通体流转着温润紫金光华的源晶暴露在昏暗的祠堂中，如同黑暗中的星辰，瞬间驱散了几分阴寒，散发出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源晶，屏住呼吸，缓缓地、试探性地，将其靠近那块正在渗血的黝黑牌位，靠近那道狰狞的暗红纹路……

就在源晶的紫金光芒触碰到暗红纹路的瞬间！

“滋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冰面上！刺耳的灼烧声猛地响起！

牌位上那道暗红纹路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剧烈地扭曲、挣扎起来！暗红色的“血珠”渗出的速度陡然加快，散发出更加浓烈的阴冷污秽气息，试图侵蚀、污染那纯净的紫金光芒！一股强大的、充满怨毒和毁灭意志的排斥力，狠狠撞向陈心安手中的源晶！

陈心安闷哼一声，感觉一股冰冷的恶意顺着源晶首冲手臂，几乎要将他的骨髓冻结！他咬紧牙关，体内“无为心法”本能运转，温吞平和的灵力涌入手臂，死死抵住那股侵蚀！

紫金光芒与暗红污秽在牌位表面激烈交锋！光芒所及之处，暗红纹路如同被灼烧的油脂，发出“滋滋”的声响，颜色明显变淡、萎缩！但污秽的反扑也极其凶猛，不断有新的“血珠”渗出，补充着消耗，顽强地抵抗着净化！

这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是纯净生命源力与污秽本源之力的对抗！

陈心安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涔涔而下。他能感觉到源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在飞速消耗！这样下去，一块源晶根本不足以彻底净化这道裂痕！

“哥！宗主！我们来帮你！”祠堂门口传来陈错焦急的声音。他和陈小灶安置好外面，不放心地跟了进来，正好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用这个！”陈小灶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她视若珍宝、仅剩的那块拳头大小的紫金源晶，毫不犹豫地塞到陈心安另一只手里！“熬汤以后再说！先堵住这‘漏’！”

陈心安精神一振！接过姑姑递来的大块源晶，双手各持一块，将更加磅礴的紫金源力，狠狠压向牌位上的暗红纹路！

“嗤——！！！”

更加剧烈的灼烧声响起！如同热油泼雪！

双倍的紫金光芒交相辉映，瞬间压过了暗红污秽的反扑！那道狰狞的暗红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收缩！新渗出的“血珠”刚一冒出，就被纯净的源力瞬间蒸发、净化！纹路深处那股阴冷污秽的本源意志，发出无声的、充满不甘的尖啸，却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阴影，节节败退！

终于！

当陈心安手中两块源晶的光芒黯淡下去，几乎耗尽所有能量，化为两块普通的、略带紫晕的透明晶石时——

牌位表面，那道曾经如同毒蛇般蔓延的暗红纹路，彻底消失了！

不，并非完全消失。在原本纹路的位置，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头发丝般的淡金色细线。细线微微凸起于黝黑的石面，温润、坚固，散发着一种……愈合后结痂般的、稳定的气息。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大地脉动韵律的平和地气，顺着这道淡金色的“痂痕”，缓缓地、稳定地渗透出来，无声地滋养着周围的土地，驱散了祠堂内最后一丝阴寒污秽。

成功了！

牌位的“伤口”，被紫金源晶强行“缝合”、“结痂”了！虽然只是暂时封堵，但那股致命的污秽泄露，被止住了！

陈心安脱力般后退两步，背靠着冰冷的祠堂墙壁，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那块留下淡金“痂痕”的牌位，心中百感交集。消耗了两块宝贵的源晶，总算暂时保住了祖地核心。

“我的源晶……”陈小灶看着陈心安手里那两块失去光泽的晶石，肉痛得龇牙咧嘴，但还是摆摆手，“算了算了，堵漏要紧！就当……就当给老祖宗上供了！”

陈错则凑到牌位前，仔细研究着那道淡金色的“痂痕”，啧啧称奇：“这……这是源晶能量和牌位地脉融合后形成的……‘天道创可贴’？这材料特性……太值得研究了！”

三人退出祠堂，重新回到晒鱼架下。二叔还在沉睡，鼾声平稳。苏清漪靠坐在架子旁，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她看着陈心安略显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脸，又看了看坞口的方向，轻声道：“外面……好像安静了？”

确实，之前弥漫在坞口方向的混乱灵气波动和隐约的嘶吼声，不知何时消失了。空气中那股令人不安的紧张感，也淡了许多。

陈心安走到坞口被毁坏的篱笆边，向外望去。

只见卧龙岗入口附近的山坡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个身影。有天衍宗服饰的，有烈阳谷的，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多宝阁残破灵甲的。他们大多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但平稳，身上残留的污秽气息和疯狂意志，竟也消散了大半！皮肤上那种不正常的青灰色褪去，虽然依旧狼狈，却恢复了人色。只有少数几个伤势过重的，在无意识地呻吟。

而在这些昏迷修士的外围，靠近山岗边缘的地方，赫然立着十几个崭新的、缩小版的……祖传晒鱼架？！

这些架子只有一人多高，结构更加简陋，明显是用卧龙岗后山那些不起眼的黑石木临时赶制而成。每个架子上，都挂着几条处理到一半、看起来蔫了吧唧的小鱼干。架子摆放的位置看似随意，却隐隐形成某种玄奥的阵列，将整个卧龙岗入口区域笼罩在内。

此刻，这些简陋的晒鱼架，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淡金色光晕。光晕如同一个无形的罩子，温和地笼罩着下方昏迷的修士。残留在他们体内的最后一丝污秽气息，如同受到吸引，丝丝缕缕地被抽离出来，汇入架子顶端那些蔫鱼干中。鱼干在微光中似乎……变得稍微“精神”了一点？

“这……这是？”陈心安愕然。

“嘿嘿，宗主，我的主意！”陈错得意洋洋地凑过来，指着那些架子，“你们去深渊那会儿，又有些疯疯癫癫的家伙想冲进坞子。我和姑姑打不过，就想起鱼神吐丝吃‘坏气’的本事！我琢磨着，咱家祖传的晒鱼架能行，按比例缩小、照猫画虎弄个简易版，说不定也有点用？”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材料有限，做得糙了点，鱼也是后山水潭里捞的杂鱼，晒得半干不干的……我就按‘咸鱼穴共振净化理论’，把它们摆成个‘咸鱼净灵阵’！没想到还真管用！那些家伙冲进来，被这阵法的金光一照，身上的‘坏气’就被吸走不少，人就迷糊了，攻击也没力气了！我和姑姑趁机……呃……用姑姑特制的‘安神粉’（其实是厨房的蒙汗药加强版）把他们放倒了！”

陈小灶叉着腰，一脸“老娘很能干”的表情：“小错摆架子，我撒粉！配合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就是可惜了我攒了好几年的极品蒙汗药……全用光了！”

陈心安看着坞外山坡上那躺倒一片、气息平稳的修士，再看看那些简陋却散发着稳定净化之力的“咸鱼净灵阵”，最后看向一脸“求表扬”的陈错和姑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

这……也行？

用临时山寨的晒鱼架和半干的杂鱼，配合加强版蒙汗药，就放倒了几十个疯魔修士？还顺带帮人家净化了残余污秽？

这咸鱼宗的画风……真是越来越清奇了！

“做得……不错。”陈心安憋了半天，终于吐出几个字。他看向陈错，“这‘咸鱼净灵阵’……能维持多久？”

“只要架子不散，鱼没被‘吃’撑爆，应该能一首吸！”陈错眼睛放光，“哥，宗主！我觉得这个可以推广！成本低，见效快！以后咱们咸鱼宗就靠卖‘净灵阵’架子发家致富了！”

陈心安没理会堂弟的商业宏图，他目光扫过那些昏迷的修士，最后落回卧龙岗深处。祖祠牌位的“痂痕”暂时稳定，坞外的威胁暂时解除，晒鱼架新生，源晶在手……

咸鱼坞，暂时安全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走到晒鱼架下，靠着那温润的木料缓缓坐下。架子顶端，那条白金色的小鱼微微摆动了一下尾巴，洒落点点柔和的光屑，落在他肩头，带来一丝暖意。

苏清漪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陈小灶己经开始在厨房废墟里扒拉还能用的锅铲。陈错则拿着小本本，围着那些简易晒鱼架转悠，记录他的“阵法数据”。

二叔的呼噜声，依旧平稳悠长，仿佛世间一切纷扰，都不过是鼾声中的一缕杂音。

陈心安闭上眼，感受着身下大地传来的、被“痂痕”稳定后重新变得平和的脉动，听着坞内“叮叮当当”的翻找声和堂弟兴奋的嘀咕，闻着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鱼腥味，以及一丝新生的、干净的泥土气息。

“晒鱼……”

“等它自己修……”

这一次，或许真的可以……好好晒一会儿了？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咸鱼式的弧度，意识渐渐沉入了温暖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