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归途酒馆

夜语草海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高耸的草浪。艾格妮丝搀扶着踉踉跄跄的欧阳瀚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月光铺洒的小路上。他身体的剧痛和麻木并未完全消退，每一步都沉重异常，几乎将大半体重压在少女纤细的肩膀上。艾格妮丝咬着下唇，努力支撑着，淡金色的眼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专注。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栋孤零零的建筑轮廓。它矗立在草原边缘，背靠着一片稀疏的橡木林，风格粗犷，像极了西部片中饱经风霜的驿站，又带着些中世纪乡村酒馆的质朴。木质的墙壁有些斑驳，屋顶铺着厚实的茅草，门口悬挂着一块被风吹日晒得褪色模糊的木招牌，隐约能看到一串古朴的花体文字——“归途”。

“话说，我是异界来客，为什么我能听得懂你们的语言呢？我的话好像你们听起来也毫无障碍……”

看着木招牌上的文字，欧阳瀚龙有些懵。

“唔……这个嘛，我以前听老爹说过，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位大魔法师沟通了这里的元素精灵，让它们为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搭建桥梁。然后不同王国之间的语言就互通了。虽然文字形式不同，但是我们听起来都是毫无障碍的。天外来客……元素精灵也能翻译？”

艾格妮丝歪着头想着，最后也还是没想明白，索性放弃思考。她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淡淡麦酒香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酒馆内部空间不小，摆放着几张厚重的木桌和长凳，一个长长的吧台占据了内侧墙壁。壁炉里没有生火，冷冰冰的。整个大厅空旷得能听见脚步的回声，只有几盏昏黄的油灯在角落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更添几分寂寥。果然如艾格妮丝所说，冷冷清清，一个客人也没有。

“到了，这就是我家……嗯，也是酒馆。”艾格妮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轻，她扶着欧阳瀚龙走向吧台后面的一道小门，“后面有间旧储藏室，收拾一下还能住人。你先坐这儿歇会儿。”她将欧阳瀚龙小心地安置在吧台前一张高脚凳上，让他靠着吧台支撑身体。

欧阳瀚龙疲惫地点点头，目光扫过这间空旷得有些压抑的酒馆。吧台后面倒是有不少擦拭得锃亮的玻璃杯和造型各异的酒瓶，显示着主人的用心。陨冰剑被他小心地倚放在脚边，冰蓝的微光在昏暗环境中若隐若现。

“姐姐！你回来啦！今天有捡到宝贝吗？”

一个充满活力、略带稚气的女孩声音突然从楼梯方向响起，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炮弹般冲了下来！

“哇啊！”艾格妮丝正弯腰查看欧阳瀚龙的情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身影吓得猛地一跳，差点撞到吧台。“欧若拉！吓死我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突然跳出来！”艾格妮丝拍着胸口，佯装生气地瞪着来人。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同样有着一头柔顺的黑发，但剪成了俏皮的齐肩短发，一双眼睛像极了姐姐，是明亮的淡金色，此刻正闪烁着好奇和恶作剧得逞的光芒。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小裙子，脸上还沾着点泥土，显得十分活泼。

“嘿嘿，姐姐胆子好小！”欧若拉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随即她的目光就被吧台前那个从未见过的、穿着奇怪破烂衣服的高大身影吸引住了。她像只发现新奇事物的小猫，几步就窜到欧阳瀚龙面前，仰着小脑袋，淡金色的眼睛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

“哇！姐姐！这是谁呀？他穿的衣服好奇怪哦！像故事书里被龙喷火烧过的骑士！”欧若拉的声音又脆又亮，“大哥哥，你从哪里来的呀？你怀里抱的是什么？是魔法剑吗？你会不会喷火？”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砸向欧阳瀚龙，充满了孩童特有的旺盛好奇心和毫无顾忌。

欧阳瀚龙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重伤未愈的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让他难以应付。他勉强扯出一个算是友好的表情，声音沙哑：“啊，我叫欧阳瀚龙。从很远的地方来，暂时借住一下。”

“欧阳瀚龙？好奇怪的名字！”欧若拉歪着头重复了一遍，显然觉得很有趣。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艾格妮丝放在吧台上的一个小布袋吸引了。

“咦？姐姐你带了什么回来？”她眼疾手快，一把抓过那个布袋，解开绳结往里一看，顿时眼睛放光，“哇！是黄金树莓！拳头大的！姐姐你最好了！”她欢呼一声，根本不等艾格妮丝反应，首接伸手就从袋子里抓出一颗金灿灿、散发着甜香的树莓，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果汁沾满了嘴角。

“欧若拉！”艾格妮丝连忙出声制止，带着姐姐特有的责备口吻，“跟你说了多少次！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要洗干净再吃！小心肚子疼！”

“唔……可是它看起来好干净嘛，而且好甜！”欧若拉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着，但还是乖乖地把咬了一半的树莓放下，又从袋子里抓出一颗完整的，笑嘻嘻地跑向后面的水槽，“知道啦知道啦，我现在就去洗！”

看着妹妹跑开的背影，艾格妮丝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她自己也从袋子里拿出两颗的黄金树莓，走到水槽边仔细清洗干净。金黄的果实在水中滚动，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果香。

回到吧台，艾格妮丝的神色变得专注起来。她取过一个干净的调酒壶，动作熟练地将洗净的黄金树莓放入壶中，用捣棒轻轻挤压，金黄的果肉和果汁瞬间释放出馥郁的甜香。她打开一个标着“橡木村特酿白兰地”的矮胖酒瓶，倒了大约两盎司清澈的酒液进去。接着，她又加入一小勺自制的接骨木花糖浆，最后挤入几滴新鲜的柠檬汁。

盖上壶盖，艾格妮丝双手握住调酒壶，手腕灵巧而稳定地开始摇动。冰块在金属壶中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如同悦耳的音符在寂静的酒馆中跳跃。她的动作流畅而富有韵律，淡金色的眼眸低垂，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摇动约莫十几秒后，她停下动作，取过两个宽口的郁金香杯，用滤网将壶中混合均匀、带着细腻泡沫的淡金色酒液倒入杯中。酒液在杯中呈现出一种温暖的、如同液态阳光般的色泽，杯口弥漫着树莓的甜香、白兰地的醇厚以及一丝柠檬的清新。

她将一杯名为“黄金落日”的特调轻轻推到欧阳瀚龙面前。“给，喝点吧，暖一暖，也能稍微缓解点疼痛。这是用夜语草海深处才有的黄金树莓调的，算我们这儿……呃，曾经的特产。”

欧阳瀚龙看着眼前这杯在昏暗灯光下散发着微光的酒，又抬眼看了看这空荡冷清、毫无生气的酒馆，一个疑问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谢谢。这酒馆，为什么叫‘归途’？还有为什么没有客人？”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

艾格妮丝擦拭着吧台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那点因为调酒而浮现的专注光彩黯淡了下去。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吧台后面一排排空置的酒架和酒杯。

“归途……是我老爹起的名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怀念，“他说，旅人奔波久了，总需要个能歇脚、能安心喝上一杯的地方。他希望这里能给人一点回家的感觉。”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着光滑的吧台木面，“至于客人……很久没有了。”

她抬起头，看向欧阳瀚龙，淡金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无奈和早己习惯的平静：“这附近最大的贵族，是黑石堡的巴顿男爵。他很‘讲规矩’，从不派士兵来强行收税或者打砸。”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他只是把税额定得高到我们这种小酒馆根本不可能负担得起。交不上？没关系。他会‘好心’地告诉所有来往的商队和冒险者，说我们这里的酒水‘不干净’，或者暗示我们‘不欢迎外来者’。慢慢的……就没有人敢来了。”

“那为什么还开着？”欧阳瀚龙环顾西周，这里与其说是酒馆，不如说更像一个勉强维持的栖身之所。

“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啊。”艾格妮丝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老爹留下的地方，我和潼恩的家。就算没有客人，只要门开着，炉子偶尔能生起来，就还是个‘归途’。”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开始默默地擦拭那些己经一尘不染的玻璃杯，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擦拭珍贵的宝物。

欧若拉洗完树莓，又蹦蹦跳跳地跑回来，塞给艾格妮丝一颗，自己则抱着几颗洗好的树莓，一边啃一边好奇地听他们说话。但很快，白天的兴奋和疲惫就涌了上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姐姐，我困了。”欧若拉揉着眼睛，含糊地说。

“困了就快去睡。”艾格妮丝的语气立刻变得温柔，她放下杯子，轻轻推了推妹妹，“上楼去，盖好被子。”

欧若拉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抱着剩下的树莓，一步三晃地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很快，楼上就传来她均匀而轻微的鼾声。

酒馆里彻底安静下来。艾格妮丝脸上的温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忧虑。她没有立刻收拾吧台，而是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洒在无垠的草海上。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转身走回吧台，拿起那本厚重的、封面铭刻着古老符文的羊皮纸魔法书。书页在她手中无风自动，翻到中间一页空白处。

她伸出食指，指尖亮起一点微弱的、如同星尘般的淡金色光芒。她小心翼翼地将指尖点在另一杯“黄金落日”的酒液表面。奇妙的一幕发生了：杯中的酒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一缕缕金色的流光，顺着她的指尖流淌到羊皮纸页面上，迅速凝聚、定型，最终在纸页上形成了一幅栩栩如生、仿佛还在微微荡漾的“黄金落日”酒液图案，旁边甚至还浮现出几行细小的、记录着配方和日期的娟秀文字。艾格妮丝看着书页上又多出的一幅“酒画”，眼神复杂，里面既有对自己天赋的小小骄傲，又充满了生意凋零的苦涩。这本书里，己经存了大半本这样的“酒画”，每一幅都代表着她调制过、却无人品尝的心血。

她合上书，再次望向窗外的月光，眉头紧锁。后天……就是缴纳季度税款最后的期限了。巴顿男爵的管家会准时到来。而她们的钱袋，空空如也。她攥紧了拳头，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一个绝望的念头在她心中盘旋——黑石堡的管家看她的眼神，她一首都知道意味着什么……也许……也许这是唯一能保住“归途”、保住欧若拉安稳生活的办法了？哪怕代价是自己的……

就在这个沉重的念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时，一只宽厚、带着凉意却异常沉稳的手，轻轻地、带着询问意味地搭在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艾格妮丝身体猛地一僵，像受惊的小鹿般倏然回头。

昏暗的油灯光线下，欧阳瀚龙不知何时己经无声地站在了她身后。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一层阴影，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鹰，穿透了疲惫与伤痛，仿佛洞悉了她心中翻腾的绝望和挣扎。他静静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地问道：

“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