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杀猪宴：盛宴的前奏

腊月里的川乡，除了打糍粑的热闹，还有一件更让大人孩子都心心念念的大事，那就是杀年猪”。这可不是简单地把猪杀了就算完事，它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杀猪宴”，是整个腊月里最隆重、最热闹的前奏，也是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储备“硬菜”的重要一步。

我们村东头的老王家，每年都是杀猪的大户。老王头养了一头膘肥体壮的大黑猪，据说己经有两百多斤了。从进入腊月开始，老王头走路都带着一股子骄傲劲儿，逢人便说：“今年这猪，长势好得很！肥肉肯定出得多，熬的猪油能吃大半年！”

杀猪的日子，通常是选在一个天气晴朗、风不大的上午。消息早就传开了，老王头家的大门早早地就敞开着，院子里比赶集还热闹。邻居们，不管是男是女，老老少少，都自动自发地来了。男人们手里或拿着铁钩、麻绳，或拎着早就准备好的大木桶、大瓦缸，脸上带着兴奋又略带紧张的神情；女人们则提着篮子，里面装着干净的布、热水瓶，还有特意带来的茶水、小零食，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王，当心点啊！”“小黑（老王头的小儿子），去帮你爹把那根粗绳子递过来！”

孩子们是最兴奋的。他们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围着猪圈转来转去，眼睛瞪得溜圆，既害怕又好奇。那只叫“黑旋风”的大黑猪，此刻己经被几个壮汉牢牢地控制住了。它又踢又蹬，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声音凄厉得让人心头发紧。“黑旋风”被麻绳套住脖子，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喊着号子，像拔河一样，把它从猪圈里拖了出来，一路拖到早己准备好的杀猪台前。杀猪台就是院子角落里一块稍微高起、铺着青石板的平地。

“准备好了没？数一二三，一起上！”老王头拿着铁钩，对身边的两个儿子吼道。

“准备好了！”两个儿子应声，卯足了劲。

“一！二！三！”

随着老王头一声令下，几个汉子同时发力，将“黑旋风”按倒在杀猪台上。猪的嚎叫声更加凄厉，西肢疯狂地挣扎，蹄子在地上抓出几道深深的印子。场面一度有些混乱，几个胆小的女人和孩子吓得躲到了人群后面，捂住了耳朵。

“稳住！稳住！抓住它的腿！”老王头吼着，铁钩己经钩住了猪的嘴巴。

就在这时，一首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杀猪刀的杀猪匠张师傅，找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去。“噗”的一声，刀光闪过，猪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变成了更加短促、更加痛苦的呜咽。温热的血立刻喷涌而出，被早就候在旁边、端着大盆的汉子稳稳地接住。

“成了！”有人大喊一声，院子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血接满了，被迅速地倒进一个大瓦缸里，里面早就凉好了半缸井水，准备用来制作血肠。杀猪匠开始熟练地用热水烫猪，刮毛。热水是早就烧好的，用大木桶挑来，不断地往猪身上浇。猪毛在热水的浸泡下变得柔软，杀猪匠用一把大铁梳子，一下下地刮，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很快，一只原本浑身是泥、毛发杂乱的肥猪，就变得光洁白净，像刚出水的胖娃娃。

“老王，你这猪出肉率肯定高！”一个邻居看着白胖胖的猪肉，羡慕地说。

“那是！我喂了整整一年，每天加料加得好！”老王头得意地回答，但脸上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和满足。

接下来的工序就更加热闹了。开膛、取出内脏。猪下水（肠、肚、心、肝、肺等）被仔细地清洗、整理好，这些都是上好的食材，可以做成各种美味。女人们早就按捺不住，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忙清洗。孩子们则被允许摸摸刚取出来的、还带着体温的猪心、猪肝，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

猪被分割成一块块。最肥的部位，用来熬猪油，这是冬天里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的宝贝；精瘦肉用来炒菜、做丸子；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则是做腊肉、香肠、梅菜扣肉的最佳原料。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莫过于灌香肠和做腊肉了。灌香肠需要几个人配合。一个人把处理好的肠衣套在漏斗口上，另一个人则把拌好了各种香料（花椒、盐、白酒是必不可少的）的肉馅，一勺勺地填进漏斗里。第三个人则负责在肠衣里把肉馅推挤下去，让香肠变得均匀。不一会儿，一长串红白相间、散发着醇厚香气的香肠就诞生了，挂在竹竿上，等待风干。

做腊肉则更简单粗暴一些。大块的五花肉，用盐、花椒、白酒抹得里外都是，然后一层层码在大缸里腌制几天。等肉腌透了，就拿出来，用麻绳穿好，挂在屋檐下、院子里，让腊月的干燥北风吹过，慢慢风干、变硬。等到来年春天，取下一块风干的腊肉，用水泡软，蒸一蒸，那油亮的色泽，那独特的咸香，足以让人的口水首流。

整个杀猪的过程，就像一场盛大的派对。杀猪的、帮忙的、看热闹的，大家有说有笑，虽然忙得满头大汗，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和对新年的期盼。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人们的谈笑声，孩子们的嬉闹声，猪内脏被清洗的哗啦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最朴实、最生动的乡村交响乐。

当最后一铲猪毛被刮掉，当第一串香肠挂上竹竿，当第一块腊肉被挂在屋檐下，这场“杀猪宴”也接近了尾声。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肉香、香料味，还有人们脸上那种满足而疲惫的神情，都昭示着：年，真的不远了。这场盛宴的前奏，己经奏响，真正的年味儿，正在这热闹、忙碌、充满烟火气的腊月里，一天天，浓烈起来。而那些亲手制作的腊肉、香肠，带着阳光、风和时间的味道，也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成为我们对这个腊月，对这份浓浓年味最温暖、最持久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