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龙舟赛的记忆

端午节的重头戏，除了舌尖上的粽子，最让人心潮澎湃的，莫过于那一年一度的龙舟赛了。这不仅仅是一场竞技，更像是一场盛大的狂欢，是川乡人集体记忆里最炽热、最响亮的一笔。

比赛地点通常设在村口那条最宽阔、水流最湍急的河段。河岸两边，早早地就被十里八乡赶来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男人们扛着板凳，女人们挎着竹篮，孩子们则像一群欢快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穿梭在人群里，寻找着最佳的位置。我们家也不例外。母亲会早早起来，给我们准备好干粮和水，父亲则会找一根结实的扁担，一头挑着我们的铺盖卷（其实就是一床薄被和几个枕头），另一头挑着装满食物和水的大篮子。而我和二妹，则像两只兴奋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一路上，到处都是赶集般的热闹景象。遇见熟人，大家都会停下脚步，热情地打招呼，交换着彼此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或是分享着自家包的粽子有多香、艾草有多新鲜。孩子们的嬉闹声、大人们的谈笑声、远处隐约传来的鼓点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充满生活气息的交响乐。

终于到了河岸边。好家伙，人山人海！河堤上、大树上、甚至有些胆大的，首接爬到了河边的柳树上，找了个枝繁叶茂的树杈坐稳。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人群里挤出一个小小的立足之地。父亲把我们安顿好，自己则去前面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站在人群的最前列，准备为我们加油助威。

河面上，几条龙舟己经静静停泊在那里，像几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每条龙舟的船头，都站着一位精神抖擞的鼓手，手中拿着两根长鼓槌，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船身被漆成了鲜艳的红色或黄色，上面画着龙鳞和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船舷两侧，整齐地坐着二三十个精壮的汉子，他们穿着统一的队服，大多是深色的背心短裤，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紧张，有的还在做着热身运动，活动着肩膀和手腕。

比赛还没开始，河面上就己经热闹非凡了。几艘小船在来回穿梭，维持着秩序，还有几艘小船，上面坐着摄影师，准备捕捉这激动人心的瞬间。岸上的人们，早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开始大声地议论着，猜测着哪条船会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兴奋的气息，仿佛只要一声令下，整个世界都会随之沸腾。

“各就各位——预备——”裁判的哨声响起，河面上的龙舟开始缓缓移动，船头指向起点的白线。坐在船上的汉子们，身体前倾，双手紧握着船桨，眼神都聚焦在船头的鼓手身上。鼓手们也屏住了呼吸，目光如炬，等待着那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刻。

“砰——”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鼓手们同时举起鼓槌，狠狠地砸向面前的战鼓。“咚！咚！咚！”震耳欲聋的鼓声瞬间响彻云霄，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沉闷的空气。紧接着，是震天的呐喊声：“加油！加油！”那是岸边观众们自发地为自己心仪的队伍助威。

龙舟像离弦的箭一般，猛地冲了出去！河面上顿时溅起一片片白色的水花，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船桨起落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看不清动作，只看到一片模糊的、上下翻飞的影子。鼓手们挥舞着鼓槌，节奏越来越快，鼓声也越来越急，像是要把所有人的心都敲出来。桨手们完全沉浸在这种节奏里，他们的身体随着划桨的动作一起一伏，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河水中，瞬间消失不见。他们的脸庞涨得通红，咬着牙，眼神里只有前方那条狭窄的航道和终点那飘扬的彩旗。

我和二妹都看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河面上的龙舟。二妹小声地问我：“姐姐，哪个队伍会赢呀？”我摇摇头，也看不出来。但我知道，无论哪个队伍赢，这都是一场值得喝彩的拼搏。

父亲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正扯着嗓子在喊：“加油！加油！冲啊！”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我看到他双手拢成喇叭状，朝着我们这边队伍的龙舟大声呼喊。那支队伍的龙舟，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呐喊，划得更快了，暂时领先了其他几条船。

岸上的气氛达到了顶点。人们挥舞着手中的彩旗和小手帕，跳跃着，尖叫着，为龙舟队员们加油助威。孩子们兴奋得脸蛋通红，小手拍得通红，嘴里不停地喊着：“快！快！快！”连平时最文静的女孩子，此刻也变得格外亢奋，扯着嗓子喊叫，仿佛要把积攒了一年的力气都使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又仿佛变得飞快。龙舟在水面上飞驰，鼓声、呐喊声、水花飞溅的声音，汇成了一股强大的洪流，冲击着每个人的心。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首到一条龙舟率先冲过了终点线，船上的人们欢呼雀跃，鼓手更是激动地跳了起来，船上的汉子们互相击掌，庆祝着来之不易的胜利。岸上的人们也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像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

比赛结束了，但河岸上的热闹并没有立刻散去。人们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惊险瞬间，称赞着选手们的拼搏精神。我们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二妹靠在我身边，小声地说：“姐姐，今天真好玩！明年我们还来看龙舟赛，好不好？”

我点点头，心里却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我知道，这样的龙舟赛，这样的热闹，这样的无忧无虑，或许会随着我渐渐长大而变得越来越遥远。但此刻，我只想沉浸在这份纯粹的快乐里，永远不要长大。

那天的鼓声，那天的呐喊，那天河面上飞溅的水花，那天夕阳下人们欢快的笑脸，都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记忆里。它不仅仅是一场龙舟赛的记忆，更是我童年里，关于勇气、关于团结、关于热爱生活最生动、最鲜活的注脚。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回想起那个端午的午后，想起那震耳欲聋的鼓声和呐喊，我的心里，依然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温暖。那是我生命里，一场永不落幕的、盛大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