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你那里还有道疤

书房内，李建国拄着拐杖，缓缓走到宽大的书桌后坐下。他并没有让顾长舒坐，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死死钉在她脸上。之前的震惊和触动被一种深沉的、属于商界巨鳄的冰冷审视取代。

“说。” 李建国的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冰碴，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你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些？那些事……那些连香颖都不知道的陈年旧事！谁告诉你的？还是你……”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用了什么下作手段，偷听了疏影的谈话？”

他顿了顿，眼神里的寒芒更盛，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被愚弄的怒意：“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到底什么目的？威胁？勒索？还是想借沈家现在的乱子，浑水摸鱼？！”

顾长舒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像是陷入一个无法自证的泥潭。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烦躁，目光扫过满脸写着“这都什么跟什么”的陆展博，最终定格在李建国那张写满猜忌的脸上。

“好，我说。不管你信不信。”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开始讲述那个比小说还离奇的故事——十字路口的车祸，灵魂的错位，镜子里陌生的脸，被困在年轻外卖女孩身体里的六十岁灵魂……以及，ICU外，她亲耳听到的张哲那令人胆寒的交易！

“所以……”陆展博听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手指颤抖地指着顾长舒，“你……你不是我女朋友顾长舒？你……你是……我们集团的……沈董事长？！” 他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对！你终于明白了！展博！”顾长舒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亮光，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理解这荒谬真相的人。

“那……那我的长舒呢？！”陆展博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慌，“她在哪？！她的身体里……现在是你，那她呢？！她的灵魂呢？！”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够了！”李建国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彻底打断了这越来越像精神分裂现场的对白。他额角青筋跳动，显然耐心己经耗尽，眼神里充满了荒诞和不耐烦：“灵魂互换？被困在别人身体里？小妹妹！”他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你以为你在拍什么三流奇幻电影吗？！编故事也要有个限度！”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顾长舒的头顶！她受够了！受够了这具年轻躯壳带来的轻视，受够了这无法自证的憋屈！六十年的沈疏影，何曾被人如此轻蔑地质疑过？！

“还是不信我？李建国！”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刻薄的尖锐，那双属于顾长舒的年轻眼眸里，燃烧着沈疏影特有的、被彻底激怒的火焰。她上前一步，目光像手术刀一样，首刺李建国那张震惊又恼怒的脸：

“好！那我再说一个！一个只有你知、我知，连老天爷都不一定知道的秘密！”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个尘封在岁月角落、带着强烈个人隐私色彩的“证据”：

“你——左边那瓣屁股上——”

李建国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握着拐杖的手猛地一紧！

“——在你十二岁那年，逃课翻墙去河里摸鱼，结果被墙上插着的碎玻璃碴子，狠狠扎了一刀！口子又深又长，流了一裤裆的血！”顾长舒语速飞快，仿佛在背诵一段刻在骨头里的记忆，“你吓得半死，捂着屁股不敢回家，是我！是我沈疏影！骑着家里那辆破自行车，半拖半拽把你弄到我家！是我妈找了赤脚医生给你缝的针！你趴在我家炕上鬼哭狼嚎了三天！”

她看着李建国那张瞬间褪尽血色、写满了极度震惊和羞耻的老脸，继续无情地补刀：“后来你爹知道了，差点没把你另外半边屁股也打烂！你还记得吗？就因为你那次受伤耽误了快一个月课，要不是我天天骑车载你去上学，给你补课抄笔记……”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就凭你那点底子，李建国，你现在估计连26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

死寂。

书房里只剩下陆展博倒抽冷气的声音。李建国整个人僵在了宽大的红木椅子里，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从震惊到羞愤，从不可置信到一种被彻底剥光了的狼狈，最后定格在一种无法形容的、灵魂层面的剧烈震动上。

屁股……左边……碎玻璃……赤脚医生……缝针……炕上哭嚎……补课……抄笔记……

这些细节！这些隐秘到极致、带着强烈个人屈辱感和少年狼狈的细节！绝无任何外人知晓的可能！连他最亲近的女儿都毫不知情！这根本不是能“偷听”或者“调查”出来的东西！这是深埋在他和沈疏影两人少年时光里，最不堪回首却又无法磨灭的共同烙印！

他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锁在那个穿着廉价T恤、一脸倔强和愤怒的年轻女孩脸上。“疏……疏影……”李建国干涩的喉咙里，终于艰难地挤出了两个破碎的音节，带着巨大的、世界观崩塌后的茫然和确认，“你……你真的是疏影？！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措。

* *

同一时间，京海市中心医院，ICU区。

深夜的走廊寂静得可怕，只有仪器的低鸣。一个穿着护士服、戴着口罩的身影，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闪进了沈疏影本体的单人监护室。她的动作很轻，手指却在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挣扎。

她正是被张哲重金收买的护士。

病床上，沈疏影的本体依旧毫无知觉，像一尊精致的瓷器，依靠着各种管线维持着脆弱的生命体征。护士的目光扫过监控仪器上平稳跳动的曲线，又落到床头悬挂的输液袋上。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装着无色液体的微型注射器，针尖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寒芒。

张哲恶魔般的低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不死……但不能醒过来……植物人……二十万……”

巨大的恐惧和贪欲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她咬紧下唇，眼神一狠，猛地将针头扎进输液管的橡胶接口，拇指用力，将冰凉的药液迅速推注进去！

几乎就在药液进入血管的瞬间！

“嘀嘀嘀嘀——！！！”

刺耳尖锐的警报声如同厉鬼的嘶嚎，猛地打破了ICU的死寂！连接在沈疏影本体身上的心电监护仪屏幕，原本平稳的绿色波形瞬间变成疯狂跳动的红色锯齿！心率数字如同失控的野马，一路飙升！病床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氧气面罩下发出嗬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响！

“快来人！3号床危急！快！” 值班医生的惊呼和杂乱的脚步声瞬间在走廊炸开！

* *

屏峦山庄，李建国的书房。

巨大的、灵魂层面的确认带来的冲击尚未平复，顾长舒正急切地想要提出重返沈氏的计划。

突然！

“呃——！”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咽喉！双眼瞬间瞪大，瞳孔因极致的窒息感而扩散！所有的声音都被卡死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的抽气声！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和冰冷的濒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顾长舒的整个身体！

“长舒？！”陆展博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想扶住她。

顾长舒己经无法站立，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她双手死死抠着自己的脖子，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痛苦地弓起、抽搐！两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因窒息而圆睁的眼眶里汹涌而出！

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死死抓住陆展博伸过来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她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

“展博……救……救我……”

话音未落，她身体猛地一僵，抓住陆展博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长舒——！！！” 陆展博凄厉的嘶吼和李建国惊恐的呼喊同时炸响在奢华的书房里。

* *

沈家老宅，叶琛的书房。

窗外夜色深沉。叶琛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烟雾缭绕中，他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白天在医院门口那个女孩的脸，她喊出的“琛崽”，她训斥人时那种该死的、熟悉的腔调……还有她眼中那份不属于那个年纪的、复杂到令人心悸的痛苦和急切……像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翻腾、碰撞。

荒谬……太荒谬了……

就在他烦躁地将烟蒂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的瞬间——

“砰！” 书房门被猛地撞开！

管家刘妈脸色煞白，手里死死攥着还在嗡嗡作响的手机，像见了鬼一样冲进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慌乱而尖锐得变了调，刺破了书房的宁静：

“大少！医院！医院打来的电话！太太……太太她……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