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过去的碎片：书房与猫

就在这灵魂被强行塞进幼犬躯壳的极致混乱与自我认知崩坏得近乎麻木之际，一些尖锐的、属于“作家徐舟”的灰烬般的记忆碎片，仿佛被死亡余韵和重生剧痛重新点燃的火星，猝不及防地撕裂混沌，狠狠扎入他此刻脆弱如纸的意识深处！

记忆碎片在狗脑中炸开——

昏暗的书房，被堆积如山的书籍和散乱的稿纸挤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自己佝偻着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重量压垮，指缝间夹着烟，烟灰缸早己爆满，灰白色的烟灰像干枯的苔藓，一层层覆盖了键盘缝隙和稿纸边缘。

空气污浊，弥漫着浓重的烟草焦油味、隔夜冷咖啡的酸馊，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长久郁结的沮丧气息。

新书开头卡在某个关键点上，灵感像干涸的泉眼。

每一次敲击键盘都像在啃噬自己的神经。

“操！”低哑的咒骂混在打字声中，被厚重的实木门板吸收。

“砰！”一声沉闷的关门声。清晰得如同就在此刻耳边响起。

那不是普通的关门，而是带着一种刻意加重的、透着冰冷疏离感的锁闭。

它坚决地隔绝了门外的一切——客厅电视里传来的明星做游戏的虚假欢乐尖叫，妻子陈瑶瑶穿着拖鞋在客厅走动时轻微的摩擦声，甚至厨房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所有属于“生活”和“家”的气息，都被那扇门拒之门外。

留下的是绝对的寂静，一种死寂般的、带着自我囚禁意味的寂静。

又是这样。

结婚纪念日。

他记得，非常清楚。

门外传来她轻轻的叩门声，像落在鼓面的雪片，轻得几乎听不见，又重重敲打在他烦躁堆积的心防上。

“舟哥？”她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刻意被压平了，听不出失望，也寻不到怒气，平静得像一杯放置过久的白开水，失去了所有热度。

“……晚餐……你出来吃吗？还是……”

“别烦！有思路！”他头也不抬，暴躁地甩了一句。

门外沉默了几秒。

“哦。”还是那个平静得可怕的声音。

“那……饭菜我给你放餐厅保温箱里了。”

更长的沉默。

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她站在门外，隔着厚实的木板，像一尊安静的石像。

然后，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但那叹息里包裹着某种让他当时极其不耐烦、此刻却如冰锥刺骨的东西——

“你不吃的话……”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吐出的字眼精准得像手术刀：

“……我拿去喂璐璐了。”

平静的叙述句。没有抱怨，没有指责。

却像一个冰冷的标签，清晰地标示出在那一刻，他精心准备的热菜热饭，价值等同于狗粮。

当时他只烦躁地“嗯”了一声，甚至能回忆起身下转椅发出不耐烦的“嘎吱”一响。

他依旧没有回头。

而此刻——

这灵魂深处的残酷记忆回放尚未结束，现实中那扇属于记忆、也属于死亡现场的巨大书房门，如同被命运之手恶意推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猝不及防地清晰地映入了“璐璐”那双漆黑滚圆的眼瞳之中！

它就横亘在不远处！

从这个铺满奢侈狗窝、堆满幼稚玩具、散发着浓郁奶香的“公主寝殿”（他的灵魂深处在呕吐这个称呼）望去，那扇象征着“徐舟”世界入口的深色实木门，此刻竟然敞开了一道狭窄的、如同窥视幽冥缝隙般的口子！

走廊的光线昏沉不明，那门缝像一个竖立着的、深不见底的黑色伤疤，静静烙印在墙壁上。

门缝里，书房内部的光线微弱地、吝啬地泄漏出来，勾勒出一小片模糊不清的地板区域和门框的轮廓。

由于幼犬低矮得近乎贴着地面的视角，根本无法看清书房内部的任何具体景象（他的书桌？倒下的椅子？），只能看到门缝下方那片小小的、沾染着死亡气息的地板。

然而，就在那片昏暗的、模糊的光影交界处，徐舟（或者说，璐璐）的目光，如同被最高倍显微镜锁定，瞬间被两个极其微小却锐利如刀的死亡现场遗留物死死攫住！

就在门框内侧、紧贴地板的地方，有一小片如同干涸凝结的深蓝色血液的痕迹！形状不规则，边缘模糊，像是某种装满深色液体的容器突然爆裂溅射后，被慌乱而潦草地擦拭留下的印记。

污渍很淡，颜色接近于幽深的海底，混杂在地板木纹中，若不从这特殊低矮的视角凝神细看，几乎会被彻底忽略。

可它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不详感，刺得他作为作家的神经猛地抽痛——他记得！

那张堆满稿纸的书桌上，确实有一个深蓝色珐琅瓶身的古董墨水瓶！那是瑶瑶送他的生日礼物！他一首小心使用的！

就在那深蓝色污渍周围不远，在光滑的、价格昂贵的手工打蜡地板上，几道极其不起眼的、细微的白色划痕刺眼地闯入视线！

它们凌乱、急促、方向各异，断断续续，像是某种拥有尖锐末端的小型物体，在力量失控或极度慌乱挣扎中，对着冰冷坚硬的地板所做的最后、最徒劳、也最绝望的刨抓！

指甲？……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那种仓惶的力道，仿佛能透过划痕，听到无声的惨叫和指甲崩裂的脆响！

这两点冰冷的物理细节，在徐舟此刻混乱一片的狗脑中，却如同两颗烧红的烙铁，瞬间印下！它们不再是模糊的记忆概念，而是真真切切、凝固在现场的死亡密码！

属于“徐舟”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激活：

桌角的墨水瓶……

最后那灭顶般的、仿佛要将整个头颅劈开的剧痛……

随之而来的天旋地转，视野如万花筒般碎裂、失重感……

他想干什么？他想去按桌上那个可以呼叫瑶瑶的智能按钮？还是想踉跄着冲向门口求救？

他倒下了吗？他摔倒的时候……意识丧失的瞬间，身体有没有撞到门框？ 那只惯用手，在彻底失去控制前，有没有……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留下这些求生本能的绝望刻痕？

一股比刚醒来时感知到的空气冰冷更刺骨百倍、首达灵魂深核的寒意，瞬间从幼小的尾椎骨猛地窜升！沿着脊骨这根冰冷的轴芯，像电流，像冰锥，一路向上、向上……

似乎要冻僵他新生的、正在疯狂跳动的小心脏，冰封他最后一点残存的人性意识！他感觉浑身柔软的绒毛似乎都因为恐惧而根根倒竖！

就在这时——

几乎就在他因那门缝和“血痕”而心神剧震的刹那，走廊更深沉的阴影区域里，就在那道黑色“门缝伤疤”的不远处，两点闪烁着无机质寒芒的幽绿光点，如同地狱磷火般，毫无征兆地无声亮起！

一只金吉拉猫。

体型流畅、皮毛油亮得像最上等的银灰色绸缎，带着天生的优雅与傲慢——坤坤！陈瑶瑶心爱的另一只宠物，璐璐在宠物界“争宠”的“对手”。

它并非慵懒地卧在角落。

此刻，它正以一种极其反常的攻击前奏姿态，无声无息地蹲踞在走廊一根粗壮的雕花罗马柱基座形成的阴影夹角之中。

它的姿态紧绷！

肌肉线条在光滑皮毛下微微绷起蓄力，身体呈不易察觉的前倾状。

那条平时总是优雅地卷曲或慵懒摆动的、蓬松如狐狸尾巴的长尾，此刻正以一种神经质般的规律、缓慢地左右扫动着底下冰冷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地面。

嚓…沙……嚓…沙……

每一次扫动都发出极其轻微却无法忽略的、如同指腹刮过丝绸般的、带着某种焦躁警告意味的摩擦声！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眼睛。

那双传说中能穿透黑暗、洞察幽冥的竖瞳猫眼，此刻张得极大，边缘缩成一道最尖锐的、淬着寒冰似的细线！仿佛两道能吸收光线的微型黑洞！

里面是纯粹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非人锐利！它们正死死地、如同最精准的狙击枪镜头般，一眨不眨地、凝聚了全部警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警惕、探究、甚至是一丝……类似“审视凶案现场”般的凝重感——牢牢锁定着那道书房门缝！

仿佛那狭小的缝隙深处，盘踞着什么足以让它全身毛都炸开的未知存在！那视线如此专注、锐利、充满张力，仿佛能穿透木板，首达徐舟最后倒下的那张书桌角落！

它的耳朵也警觉地支棱着，朝向门缝的方向，微微转动捕捉每一丝可疑的气流。

坤坤，这只平日慵懒得近乎高傲的猫，此刻就像一位无声的、黑暗角落里的观察者，用它那双能穿透表象的冰冷竖瞳，静静注视着那扇沾染了主人死亡气息的房门，仿佛……看穿了生与死的界限，洞察了这个重生躯体里灵魂的挣扎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