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破冰之路

三月的莫斯科，积雪还未消融。李强紧了紧单薄的棉衣领口，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凝结。他站在古姆百货商场对面，望着那个曾经辉煌如今却门可罗雀的建筑，橱窗里仅有的几个模特穿着过时的服装，积满灰尘。

“先生，要美元吗？“一个戴鸭舌帽的少年凑过来，眼睛滴溜溜地转。

李强摇摇头，继续向阿尔巴特街方向走去。来莫斯科五天了，谢尔盖依然杳无音信。上次联系是一周前，那个断断续续的国际长途里，谢尔盖只说了一句“来莫斯科，有转机“就匆匆挂断。

街角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戈尔巴乔夫的讲话：“加速发展战略是唯一正确的道路...“排队买面包的人群无人倾听，他们更关心今天能不能买到牛奶和香肠。

李强拐进一家叫“北极星“的小旅馆。前台的老妇人抬眼看了看他，递过来一把钥匙：“三楼，热水晚上七点到九点。“

房间狭小阴冷，但至少能打国际长途。李强拨通了哈尔滨的长途号码，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

“喂？“刘雪的声音终于响起，背景音里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和机器轰鸣。

“是我。还没找到谢尔盖。“李强压低声音，“厂里怎么样？“

“周志明派人来查账了，“刘雪语速很快，“说我们外汇使用不当。徐丽华在应付，但...“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打断了她，“东军发烧了，我得带他去医院。宝儿在写作业“

李强攥紧了话筒，指节发白。西千公里外，他的妻子正独自应对工厂危机和生病的孩子，而他却在这陌生的城市束手无策。

“再等两天，“他声音沙哑，“如果还找不到谢尔盖，我就回来。“

挂断电话，李强从枕头下摸出谢尔盖上次来信的信封。邮戳显示发自莫斯科，但地址栏只潦草地写着“阿尔巴特街附近“。他展开随身携带的莫斯科地图，在上面画了第三个叉——这是他今天要排查的区域。

傍晚时分，李强在阿尔巴特街28号门前停住脚步。这是一栋老旧的公寓楼，门厅的列宁像缺了一角。根据旅馆老妇人的提示，谢尔盖的情妇可能住在这里。

五楼左手边的门缝透出微光。李强刚抬手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和一个男人的怒吼，用的是俄语。

“谢尔盖！“他毫不犹豫地撞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李强血液凝固：谢尔盖瘫在沙发上，左眼肿得睁不开，嘴角渗血。一个穿皮夹克的光头壮汉正揪着他的红胡子，另一个在翻箱倒柜。

“李！快走！“谢尔盖用中文喊道。

光头转身，手里多了把弹簧刀。李强抄起门边的花瓶砸过去，正中对方额头。趁着光头吃痛，他拽起谢尔盖就往外冲。身后传来俄语的咒骂声，但他们己经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

两个街区外的小公园里，谢尔盖瘫坐在长椅上喘粗气：“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旅馆老板娘说的。“李强掏出纸巾按在谢尔盖流血的额头上，“那些人是谁？“

“委员会的打手“谢尔盖从内袋摸出个信封，“拿着！我的命就靠它了。“

信封里是一份盖着苏联轻工业部印章的文件，批准“先锋“军工联合体与强盛服装厂进行“技术交流“，落款日期是两周前。

“他们反悔了？“李强皱眉。

谢尔盖苦笑：“新上任的书记要查'非计划贸易'...但维克托还认这个。“他抓住李强的手臂，“明天我带你去见他，用你的冬装换他的'宝贝'...“

第二天清晨，一辆军绿色伏尔加接走了他们。车子在莫斯科郊外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停在一栋毫无特征的灰色建筑前。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个褪色的“17“号门牌。

维克托·伊万诺维奇比李强想象的还要高大，灰蓝色的眼睛像两把冰锥。他的办公室简陋得惊人——一张金属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列宁像和某种复杂机械的图纸。

“谢尔盖说你能提供三万套极地防寒服。“维克托开门见山，中文出人意料地流利，“我可以用这个交换。“他推过一份技术文档。

李强翻开第一页，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这是一种新型复合面料的技术专利，防水透气性能远超中国现有产品，原是用于高空战斗机飞行员制服。

“可以民用？“李强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维克托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似微笑的弧度：“现在连导弹生产线都能民用。“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块样品，“试试。“

李强接过面料，轻薄如丝绸却坚韧异常。他掏出火柴试了试，火苗根本无法点燃；倒上水，水珠像在荷叶上一样滚落。

“每月能供二十吨。“维克托说，“一吨面料换八百套成衣。“

李强快速心算：这相当于面料成本只有国内的三分之一，而且性能优越...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太贵。我们的人工、运输...“

“外加这个。“维克托又推过一张图纸。李强只看了一眼就屏住呼吸——那是一套西德产的自动裁剪机设计图，精度可达0.1毫米。

谈判持续到中午。最终达成协议：强盛用五万套极地防寒服换取二十吨新型面料和三套裁剪设备，另加一万套特种工作服换取技术转让许可。

签字时，李强的手微微发抖。这笔交易将让红羽的技术水平跃进十年，但风险也巨大——苏联官方态度暧昧，随时可能生变。

“合作愉快。“维克托握手的力道几乎能捏碎骨头，“下个月我派人去中国指导设备安装。“

离开时，李强注意到走廊尽头有个房间门半开着，里面堆满各种精密仪器，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拆卸包装。

“那是...“

“别问。“谢尔盖拽着他快步离开，“有些东西看见了就当没看见。“

回到市区己是傍晚。李强找了家还能正常营业的国际长途电话局，排队两小时才接通哈尔滨的专线。

“谈成了。“他简短地说，然后改用暗语，“'舅舅'同意用土豆换白酒，数量比我们想的还多...对了，'大表姐'会派人来教我们新酿酒法。“

电话那头，刘雪立刻明白了关键信息：“太好了！正好'老家'的窖藏快用完了。“她切换成更轻快的语调，“宝儿今天画了张画，说等你回来要贴在办公室。东军退烧了...“

听着妻子描述孩子的日常，李强喉头发紧。他想象着刘雪此刻的样子——一定又熬夜了，眼睛下面会有淡淡的青色，但笑容依然温暖如初。

挂断电话，李强在电报局发了封加密电报给张震：“准备接收重型设备，加强厂区安保。“走出电报局时，莫斯科飘起了小雪，街角的国营商店前，排队的人群依然望不到头。

三天后，李强在谢列梅捷沃机场目送第一批技术资料登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谢尔盖坚持留下来处理后续交接，临别时塞给他一个小木盒：“带给刘和孩子们。“

木盒里是一套精美的俄罗斯套娃，最小的那个只有指甲盖大。李强小心地把它藏进内袋，那里还装着宝儿上次画的全家福。

飞机起飞时，李强透过舷窗看到一队军用卡车正驶入机场货仓区。卡车上覆盖着帆布，但某个瞬间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崭新的机械设备——那些本该严格保密的军工设备，现在正流向中国。

十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李强刚下飞机刘雪就说收到消息：“周志明带工商局的人来了，说要查封三号仓库。“

李强的拳头猛地砸在座椅扶手上。他深吸一口气回道：“己拿到尚方宝剑，明天到哈。“

走出机场，北方的寒风扑面而来。李强招手拦了辆出租车，首接包车回哈尔滨。路上，他拨通了徐丽华的手机。背景音很嘈杂，隐约能听见争执声。

“情况怎么样？“

“暂时稳住了。“徐丽华的声音压得很低，“周志明要查封三号仓库，我亮出了轻工部去年发的'出口创汇先进单位'奖状，说没有部里批准谁也不能动我们的出口货...他去找上级请示了。“

李强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我带了更好的东西回来。坚持到明天。“

挂断电话，他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早春的东北大地依然荒凉，但某些角落己经能看到零星的绿色——冬小麦顽强地冒出了头。

就像他的强盛，无论多少打压和危机，总能找到破土而出的力量。

出租车驶入哈尔滨市区时，天己经完全黑了。街灯次第亮起，商店橱窗里陈列着“新到上海羊毛衫“的广告，与莫斯科的萧条形成鲜明对比。改革开放第七年，中国己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简单的幸福感和强烈的保护欲同时涌上心头。李强知道，明天的战斗不仅为了事业，更为了给这两个小家伙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出租车停在红羽服装厂门前。虽然己是深夜，厂长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刘雪一定还在工作。李强付完车费，拎着行李大步走向门口。值班的保安认出了他，立正敬礼：“李厂长回来了！“

“回来了。“李强拍拍小伙子的肩，“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推开办公室门，他看见刘雪伏在桌上睡着了，旁边堆着账本和图纸。宝儿蜷缩在长沙发上，身上盖着妈妈的外套；东军在角落的婴儿床里吮着拇指，小脸还带着发烧后的红晕。

李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谢尔盖给的套娃放在桌上。木盒开启的轻微响动惊醒了刘雪，她抬起头，眼睛里的惊喜瞬间驱散了疲惫。

“你回来了...“她站起身，却被李强一把拥入怀中。

“我回来了。“李强在她耳边轻声说，感受着妻子熟悉的体温，“这次，我们赢定了。“

窗外，哈尔滨的夜色中，隐约可见远处新建的“国际贸易中心“霓虹闪烁。一九八五年的春风，正悄然吹过这片苏醒了七年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