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毕业与安置

第三十六章 毕业与安置

六月的青藤中学礼堂，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和青春即将散场的躁动。巨大的红色横幅高悬——“热烈庆祝青藤中学高三学子毕业暨高考再创辉煌！” 聚光灯炽热，精准地打在主席台中央那个纤细挺拔的身影上。

沈薇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熨烫得格外平整的青藤校服，站在麦克风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优秀毕业生的沉静微笑。

她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掠过前排校领导欣慰的脸，掠过同窗们或羡慕或钦佩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对端坐在贵宾席中央的夫妇身上。

沈父一身笔挺的深色手工西装，面容威严，嘴角挂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象征性的弧度。他身边的沈夫人，妆容精致，穿着价值不菲的香槟色套装，笑容得体，正微微颔首，仿佛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状元，是他们精心培育出的完美作品。

“……三年的高中生涯，是知识的沉淀，是意志的磨砺，更是老师们不倦的教诲与同学们无私的帮助，共同铸就了今天的我们。”

沈薇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平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从容，在礼堂里回荡，“感谢青藤这片沃土，感谢所有为我们倾尽心血的恩师，感谢一路同行的伙伴。这份荣光，属于每一个奋力拼搏的青藤人！”

她的话语真挚，条理分明，赢得台下如雷的掌声。然而，细心的人会发现，通篇近千字的发言里，没有出现一次“感谢父母”，更没有提及那个显赫的姓氏——“沈家”。

她将自己今日的成就，完全归功于学校和个人的努力。

贵宾席上，沈父眼神被惯常的深沉覆盖。沈夫人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丝毫不在意女儿的叛逆小心思。

礼堂角落的阴影里，沈砚靠墙站着，没有入座。

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大半张脸，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穿透人群，牢牢锁定着台上那个在聚光灯下从容发言、光芒西射的少女。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惯常的嘲弄，但更深层，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挣扎与某种近乎灼热的探究。

他看着她优雅鞠躬，看着她在一片赞誉中走下台，看着她走向父母接受那程式化的、带着距离感的拥抱祝贺，指尖的烟被捻得变了形。

毕业典礼的喧嚣尘埃落定，沈薇立刻投入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安置奶奶。

她拒绝了沈家提供的、位于黄金地段的高档公寓。而是用自己获得的各种奖学金、竞赛奖金，加上这几年沈家给的、她省吃俭用攒下的零花钱，在远离市中心、但环境清静、配套完善的老城区，买下了一套干净明亮的一居室。

房间不大，朝南，阳光充足。米色的墙壁是新刷的，原木色的地板光洁，小小的阳台上摆着几盆沈薇刚买来的绿萝，生机勃勃。厨房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冰箱里塞满了新鲜的食材。

“奶奶，您看，这里采光多好，楼下就是小公园，还有菜市场，买菜遛弯都方便。” 沈薇挽着奶奶的胳膊，带她熟悉新环境，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轻快，“张阿姨每天上午会过来帮您打扫卫生，做顿饭，陪您说说话。您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或者跟张阿姨说。”

奶奶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着沈薇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光，不住地打量着这个窗明几净、比她住了几十年的棚户区好上千万倍的小屋。

她粗糙的手指抚过光滑的桌面，崭新的床单，嘴唇哆嗦着：“好…好…真好…薇薇啊…” 她抬起头，心疼地看着孙女清瘦的脸颊，“别光顾着我，你自己…在学校吃得怎么样？沈家…他们没为难你吧？别太累，别委屈自己…”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最朴素的担忧。

沈薇鼻子一酸，用力抱了抱奶奶单薄的身子，声音有些哽咽：“奶奶，您放心，我好着呢。现在毕业了，保送了，以后时间就多了，我常来看您。您就在这里，舒舒服服的，享享福。”

“哎，享福，享福…” 奶奶拍着沈薇的背，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是心酸的，也是欣慰的。

城西，“诚信修车行”的招牌在夏日的阳光下有些褪色，但门口停着的几辆待修的车和里面传出的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充满了生活的实感。

沈薇站在略显凌乱的修车间门口，看着里面几个熟悉的身影。

阿杰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服，正拿着工具，在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汤桶前比划着，兴奋地对旁边一个老师傅模样的人说着什么，手舞足蹈。他报了厨师学校，利用修车行的空闲时间，跟着老师傅学手艺，圆脸上少了过去的狡黠，多了几分对未来的热切。

王小胖则坐在一个相对干净的小工作台前，鼻梁上架着一副新配的眼镜，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旁边堆着几台待修的电脑主机。他学的是电脑维修，这份需要耐心和逻辑的工作意外地适合他。

另外三个年纪稍小、以前跟着沈薇在城中村混的兄弟，阿明、小海和大壮，此刻也穿着同样的工服，手上、脸上蹭着黑乎乎的机油，正围在一辆抬起的小轿车底盘下，跟着一个老师傅学习拆卸零件。汗水顺着他们的额角流下，在沾满油污的脸上冲出几道痕迹，但他们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透着一种找到出路的踏实感。

“薇姐！”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阿杰从一辆车底下钻出来，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露出灿烂的笑容，大步迎了上来。他比之前更壮实了些，眼神也更加沉稳可靠。

“怎么样？兄弟们都安顿好了吧？你放心，在我这儿，包教包会，管吃管住，绝不让他们走歪路！” 他拍着结实的胸脯，油污的手在工服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语气斩钉截铁。

沈薇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虽然满身油污却眼神坚定、充满干劲的样子，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终于稍稍落了地。她对着阿杰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阿杰，谢谢你。把他们交给你，我放心。”

“嗨，跟我还客气啥！” 阿杰咧嘴一笑，“薇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兄弟们都是好样的，肯吃苦，脑子也活，走正道，准能有出息！” 他回头冲着车间里吼了一嗓子，“都麻利点！让薇姐看看咱们的干劲！”

“好嘞！杰哥！” “薇姐放心！” 此起彼伏的回应声带着年轻人的朝气，从车底、从工作台后传来。

阳光透过修车行敞开的卷帘门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机油、金属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沈薇站在门口，看着这片充满烟火气的忙碌景象，心底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和安定。奶奶安顿好了，兄弟们也有了着落，首都大学的保送通知书己经静静躺在书桌抽屉里。她似乎终于为自己，也为那些她在乎的人，挣得了一方小小的、喘息的安稳天地。

日子仿佛真的安稳了下来。银行卡里的数字足够她优渥地生活，时间也变得充裕。

然而，当她独自坐在那间小屋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时；当她深夜在沈家那间豪华却冰冷的卧室里，对着习题集出神时；当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指尖滑过那个许久没有亮起的名字时……心底某个空落落的角落，总会在寂静中无声地提醒她。

那个曾经像一团不羁的野火、强硬地闯入她生命，留下滚烫的誓言和一个额头烙印，又骤然消失的身影——周烬，己经很久，很久没有消息了。

烦人的家伙，沈薇想，手指却无意识地，轻轻按在了冰凉的手机屏幕上，那个属于他的号码静静躺在那里，最终，屏幕又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