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露生波（3）

苏清玥站在空荡荡的架子前，没有暴怒，没有惊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空位，仿佛要将那无形的贼影钉在那里。昏暗中，她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冰雕，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寒芒如星火般跳跃、汇聚，最终凝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幽暗风暴。

很好。内鬼不仅通风报信，还首接出手，釜底抽薪！偷走了她仅存的最关键原料！这一手，是要彻底断了她改良配方、批量生产的可能，让她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愤怒的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苏清玥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眼底的寒风暴雪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极致的、令人胆寒的冰冷和笃定。

“偷得好。”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森冷的杀气，“偷走了‘玉髓花蕊’？很好。那我们就送他们一份更大的‘惊喜’。”

她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刺向夏竹和春桃：“听好了。从现在起，给我演一出戏！”

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苏府偏僻小院的厢房里，烛光只点了一盏，光线昏暗不明。

苏清玥端坐桌前，面前摊开几张写满字迹的纸。春桃和夏竹垂手侍立在一旁，神色紧张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然。

“春桃，”苏清玥的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躁和怒意，“你确定看清楚了吗？百草堂那边，真的一时半会儿都凑不齐玉髓花蕊了？”

春桃立刻配合地露出焦急无奈的神色：“小姐，奴婢跑遍了城里几家大的药铺，都说这玉髓花蕊本就稀少，前些日子被……被芳菲阁的钱掌柜高价收走了一批，剩下的品质又实在不行。百草堂的陈掌柜说，最快也得等七八天后新货从南边运来……”

“七八天？！”苏清玥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们等得起吗？！钱富贵那个老匹夫把价格压得那么低，分明就是要逼死我们！没有玉髓花蕊，这玉蓉膏就是一堆废物！”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

“可是小姐，”夏竹适时地插话，声音带着哭腔，显得六神无主，“那……那我们怎么办啊？好不容易弄出来的方子，眼看就要成了……难道就这么算了？或者……或者我们试试用别的代替？比如上次那个……”她似乎急切地想出主意，声音又快又急。

“闭嘴！”苏清玥厉声打断她，语气严厉，“替代？你知道什么！玉髓花蕊是核心，无可替代！没了它，这膏子就没了魂！根本达不到我要的效果！”她烦躁地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影子在墙上晃动得如同困兽。“难道……难道真的只能……”她仿佛在极度挣扎中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甘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就在这时，她猛地停住脚步，目光落在桌面的纸上，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抓起笔，蘸饱了墨，就着昏暗的灯光，在一张新的纸上飞快地书写起来。一边写，一边用一种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对春桃和夏竹说：

“既然找不到好的玉髓花蕊……那就只能用次一等的！但必须加大剂量，才能勉强达到效果！还有，为了掩盖次等花蕊可能带来的异味和色泽不足，必须加入‘赤炎草粉’提色增香！另外，再加一点‘蜜陀僧’粉末，让膏体质地看起来更厚重莹润！”

她笔下不停，将一份看似详尽、实则暗藏致命陷阱的配方“唰唰”写下。其中，“玉髓花蕊”的用量被刻意写成了实际所需的三倍！而“赤炎草粉”和“蜜陀僧”，前者性烈，极易引发肌肤红肿瘙痒；后者更是含有微毒，久用必然损伤皮肤！

写罢，她将那张墨迹未干的纸重重拍在桌上，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春桃！天亮之前，你亲自去库房，把上次剩下的那点品质最差的玉髓花蕊，还有那包赤炎草粉、蜜陀僧粉，都给我找出来！按这个方子，给我先试做一小罐出来！死马当活马医！我就不信，拼不过那钱富贵！”

“是…是，小姐。”春桃的声音带着颤音，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配方纸，仿佛捧着千斤重担。

“还有！”苏清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方子！这是我们最后翻身的本钱！明白吗？”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春桃和夏竹。

奴婢明白！”两个丫鬟齐声应道，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苏清玥疲惫地挥挥手：“都下去吧，让我静静。”

春桃和夏竹躬身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就在房门合拢发出轻微“咔哒”声的瞬间，苏清玥脸上所有的焦躁、愤怒、绝望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寒和一丝冰冷的算计。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

冰冷的夜风灌入。院墙角落那片茂密的、在黑暗中如同鬼影般摇曳的芭蕉丛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受惊老鼠逃窜般的悉索声，很快消失在院墙之外。

苏清玥站在窗后阴影里，唇角无声地勾起，那弧度冰冷而锋利，如同淬了剧毒的弯钩。

芳菲阁后院，灯火通明。钱富贵肥胖的身体陷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太师椅里，手里捻着一张薄薄的纸，绿豆小眼闪烁着贪婪而兴奋的光芒。纸上的墨迹很新，带着一种仓促潦草的痕迹，赫然正是苏清玥“走投无路”之下写下的那份“改良”配方！

加大劣质玉髓花蕊用量……赤炎草粉提色增香……蜜陀僧粉增稠？”钱富贵念着，脸上的肥肉因为得意而抖动起来，发出“嘿嘿”的低笑，“苏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果然是穷途末路了！居然想出这种饮鸩止渴的法子！好！好得很！”他猛地一拍扶手，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