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玉露生波（1）

苏清玥端坐在桌前，脊背挺得笔首，目光紧紧锁在面前一字排开的几个白瓷小罐上。那里面盛着的，是她和春桃、夏竹几个日夜辛苦调配出的玉蓉膏初版。烛光跳跃着，映在膏体细腻莹润的表面，流动着令人心动的温润光泽，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中凝着初春的露珠，散发着清淡舒缓的药草馨香。

“成了，真的成了！”夏竹凑过来，圆圆的脸颊因兴奋和熬夜染着薄红，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雀跃，“小姐您闻闻，这香气！这颜色！比城里那些铺子卖的香膏脂粉不知好多少倍！”

春桃稳重些，此刻眼中也盛满了亮光，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挑起一点膏体，在虎口处抹开。那膏体触感微凉，细腻柔滑，瞬间便在温热的皮肤上化开，留下薄薄一层润泽的膜。“小姐，这膏子抹上，皮肤又润又软，一点也不黏腻，还带着股子清凉劲儿，舒服极了。”她由衷赞叹。

苏清玥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玉蓉膏，是她结合记忆里现代护肤品理念与这个时代能找到的顶级天然药材，反复试错调整的成果。效果自然远非市面粗陋的脂粉可比。她拿起其中一罐，凑近烛光，指尖轻轻着光滑的罐壁，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可能”。这不仅仅是一罐膏脂，更是她在这异世立足、积蓄力量、向那高高在上的苏家正院讨还公道的第一步。

然而，就在她准备盖上罐盖，宣布暂时成功的那一刻，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气味，混合在那清雅的药草香里，幽幽地钻入鼻端。

那味道……很淡，带着一点点难以言喻的沉闷，像是春日雨后泥土里翻出的某种陈旧根茎的气息。

苏清玥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将罐子凑到鼻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没错！那丝沉闷的、带着点微酸的不和谐气味，绝非她配方里应有的味道！她霍然站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烛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小姐？”春桃和夏竹被她骤变的脸色吓了一跳。

苏清玥没说话，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凝重。她迅速拿起一根干净的小银勺，探入罐中，小心地舀起一小块膏体。这一次，她看得更仔细了。原本纯白无瑕的膏体内部，靠近边缘的地方，竟隐隐透出几丝极其细微、针尖大小的黄晕！

“坏了！”苏清玥的声音带着一种沉入冰水的冷冽。她猛地将手中的白瓷罐重重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惊得春桃和夏竹都缩了一下肩膀。“这膏体，己经开始变质了！”

“变…变质？”夏竹惊得眼睛瞪圆，难以置信地看向那罐依旧莹润的膏脂，“怎么会？这才放了一天不到啊小姐！您看这颜色，这香味……”

“是‘玉髓花蕊’！”苏清玥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被现实刺痛的清醒，“那批玉髓花蕊有问题！”她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批花蕊送来时的情景。当时只觉得颜色似乎比之前略深了一点，香气也稍嫌浓郁，但因急着试制，加上采买的药铺是老字号，便没有深究。如今看来，那批花蕊，要么采摘时受了损，要么就是存放不当，药性己经不稳，成了这完美膏体中最致命的弱点！这娇贵的花蕊一旦药性不稳，在膏体融合过程中便极易腐败，引发连锁反应，最终导致整罐心血付之东流！

那…那怎么办？”春桃的声音也透出了焦急，“这批花蕊可是花了我们……”她没敢说下去，但谁都知道，这几乎是小姐能动用的所有体己钱了，甚至还包括了夏竹偷偷典当的一支银簪。

灯花又爆了一下，映照着苏清玥紧抿的唇线，勾勒出冰冷的弧度。一丝慌乱如毒蛇般悄然噬咬上心头，但转瞬便被更强大的意志死死按住。钱！时间！还有那虎视眈眈的对手！每一个都是催命的符咒。不能乱！她深吸一口气，那清冽的空气似乎带着某种力量，瞬间压下了翻腾的焦躁。她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锋，扫过桌上几罐初成的玉蓉膏。

“立刻动手！”苏清玥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把所有初版膏体全部拆开检查！春桃，你去把剩下的所有玉髓花蕊原料都拿来，立刻！夏竹，准备新的罐子，要绝对干净，用沸水煮过晾干！”

厢房内顿时陷入一种无声的忙碌，气氛凝重得如同绷紧的弓弦。烛火被急促带起的风吹得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几个晃动而专注的剪影。

苏清玥亲自上手，将每一罐玉蓉膏都用银勺仔细刮开，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丝异色或异味。春桃很快抱来了存放玉髓花蕊的锦盒，打开一看，那股沉闷的、带着点微酸的异样气味更加明显了。夏竹则飞快地清洗、煮沸、晾干着一个个小巧的白瓷罐，动作麻利得近乎无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悄然流逝，只有拆刮膏体、筛检原料的细微声响，以及烛芯燃烧时偶尔的“噼啪”声。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苏清玥的指尖捻着一小撮筛出的玉髓花蕊细粉，凑近烛光，眉心紧蹙。这花蕊是玉蓉膏赋予肌肤莹润光彩的关键灵魂，也是目前唯一确认的变质源。去掉它？膏体必然失色，效果大打折扣，与市面上那些平庸货色再无区别。可若继续使用这批不稳定的花蕊，结局只能是彻底的失败和倾家荡产。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带着冰凉的触感，骤然刺入她的脑海。她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夏竹：“夏竹，府里…西角门那边，是不是有个废弃的小冰窖？我记得早年存过冬冰，后来荒废了？”

夏竹被问得一怔，随即眼睛一亮：“啊！是！是有这么个地方！就在西角门堆放杂物的小院后面，门都锈死了，里面黑黢黢的，早就没人用了！小姐您是说……”

“对！”苏清玥眼中迸射出决断的光芒，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终于抓住了一线生机，“玉髓花蕊娇贵，不耐热，易腐坏。但低温能极大地延缓这个过程！只要我们能争取到几天时间！春桃，你立刻去！带上府里那两个最老实可靠的小厮，就说…就说我要存些夏日解暑的瓜果，务必把那个冰窖给我清理出来！里面残存的冰，能刮多少是多少，全部集中到最深处！”

“是，小姐！”春桃没有丝毫犹豫，放下手里的筛子，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身影迅速没入厢房外的黑暗里。她的脚步很急，却依旧保持着沉稳。

苏清玥转向夏竹：“夏竹，去库房找最厚的棉被、麻布，越多越好！再找些大木箱，要结实密封的！快！”

夏竹也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