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鬼雾迷舟

“雾气……更浓了。”黄药师低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潭。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灰白色的海雾如同无形的巨兽吞吐的气息，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迅速吞噬着视线所及的一切。怒海的咆哮声在浓雾的包裹下变得沉闷而遥远，礁石群犬牙交错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连脚下的立足之地也仿佛在浓稠的雾霭中漂浮起来。冰冷、潮湿、粘腻的雾气附着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压抑。

礁石上，绝望的气氛比这浓雾更加沉重。

黄蓉盘坐在冰冷的岩石上，身体因巨大的消耗而微微颤抖。她的右手掌心依旧覆盖在杨过胸口那三色罡气封印的交汇处，温润柔和的内力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维系着最后一丝联系。每一次输送，都伴随着心脉被剧毒反噬的剧烈抽痛和灵魂撕裂般的沉重压力。她的脸色惨白如金纸，嘴角不断有新的血丝渗出，顺着苍白的下颌滑落，滴在深色的衣襟上，洇开暗红的印记。额角的冷汗被雾气打湿，粘腻地贴在肌肤上，眼神却依旧执着地盯着昏迷的少年，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微弱火焰。

杨过胸口的封印纹路在黄蓉微弱内力的支撑下，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光芒极其黯淡，流转近乎停滞。皮肤下死寂的墨蓝色毒纹深处，那被强行禁锢的凶戾核心，在浓雾带来的阴冷湿气与黄蓉力量急剧衰弱的影响下，再次发出贪婪而沉重的悸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让覆盖其上的罡气封印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却足以致命的涟漪。

“咳……咳……”黄蓉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胸腔如同被重锤敲击，眼前阵阵发黑。她艰难地咽下涌到喉头的腥甜，强行稳住输送的内力，手臂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蓉儿！”郭靖看得肝胆俱裂，嘶声欲吼，却牵动左肩蚀毒，剧痛让他声音卡在喉咙里，化作一阵痛苦的闷哼。他周身肌肉紧绷如铁，死死压制着左肩伤口处疯狂蔓延的墨绿毒线！那诡异的毒线己爬过脖颈，如同一道索命的魔纹，狰狞地攀附在他半边脸颊之上，带来火烧火燎的灼痛和深入骨髓的麻痹！九阴真气运转到极致，与蚀毒激烈冲撞，每一次内息的流转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穿行，巨大的痛苦让他古铜色的脸庞扭曲变形，汗水混合着冰冷的海雾滚滚而下。他盘膝而坐，如同即将爆裂的熔炉，全靠一股铁铸般的意志在支撑，才没有倒下。

礁石另一侧，黄药师闭目盘膝，双手虚抱于丹田。他周身弥漫的那股青色气息流转愈发缓慢、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刚才强行施展“凝水为泉”秘法补充些许淡水，又以雷霆手段击退李莫愁歹毒偷袭，每一次看似举重若轻的出手，都在剧烈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先天罡元。此刻，他那清癯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如同玉石雕琢，冰冷而脆弱，眉宇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重。他在与时间赛跑，试图在下一场风暴来临前，榨取出最后一点支撑大局的力量。

“芙丫头……芙丫头气息更弱了！”柯镇恶惊恐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肥胖的身躯紧靠在郭芙身侧，枯瘦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搭在少女滚烫的额头上，又探向她微弱的鼻息，空洞的眼窝里充满了恐惧，“烧得像块炭！再……再这样下去……熬不过今夜了！”他摸索着抓起黄药师之前接满的那小半羊脂玉瓶，里面珍贵的淡水只剩下瓶底薄薄一层。他颤抖着，极其小心地将最后几滴甘霖倒入郭芙干裂乌青的嘴唇。

清凉的似乎唤回了郭芙一丝微弱的神智。她长而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空洞的眼眸，瞳孔涣散失焦，如同蒙尘的琉璃珠。 “娘……”破碎的气音几乎被浓雾和海浪吞没。她似乎想转动眼珠寻找母亲的身影，却连这点力气都耗尽，目光茫然地落在头顶灰白色的雾穹上。巨大的痛苦仿佛抽离了她的灵魂，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深刻的冰冷。 “大师公……好黑……好冷……我怕……”她虚弱地说着，声音飘忽如同梦呓，“带我……回家……找爹……”

“芙丫头不怕！大师公在！大师公带你回家！一定带你回家！”柯镇恶老泪纵横，粗糙的手掌紧紧握住郭芙冰冷的小手，试图传递一丝温暖，声音哽咽而坚定。

“芙儿！”黄蓉听到女儿虚弱的声音，心如刀绞，下意识地想转头，输送向杨过的内力瞬间紊乱！ 嗡！ 杨过胸口那死寂的封印纹路猛地一阵剧烈波动！一股冰冷狂暴的反噬之力如同挣脱枷锁的毒龙，狠狠撞向黄蓉的心神！

“噗——！”黄蓉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倒去！覆盖在杨过胸口的手掌瞬间脱离！

“蓉儿——！”郭靖目眦欲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双稳定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黄蓉向后倾倒的身体！同时，一根枯竹般的手指，带着残余却依旧精纯的青色罡气，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点回杨过胸口那剧烈波动、即将崩溃的封印核心！

是黄药师！ 他不知何时己强行中断调息，出现在黄蓉身后！他一手扶住女儿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死死点住杨过的封印，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角也溢出一道刺目的血痕！强行中断极度虚弱的调息，悍然出手镇压封印反噬，对他自身的反伤同样巨大！

“爹……”黄蓉虚弱地靠在父亲臂弯里，口中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父亲的青袍前襟，眼中充满了自责和痛苦，“我……我……” “澄心！守意！勿动杂念！”黄药师声音冰冷依旧，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和急切。他指尖的罡气死死钉住那狂暴的封印核心，强行压下它的反扑，目光却如寒冰般扫过郭芙的方向，扫过郭靖脸上狰狞蔓延的毒纹，扫过这浓雾弥漫、绝境环生的冰冷礁石！

“不能……再等了……”黄药师的声音沉重如铅块坠地。他深邃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片被浓雾笼罩、海浪反复冲刷的嶙峋礁石丛——那里散落着一些被昨夜风暴撕裂、冲上礁盘的粗大浮木和断裂的船板碎片。

“靖儿。”黄药师的目光转向郭靖，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压制毒性，凝聚你所能调动的最后内力！半柱香后，无论成败，随我伐木！”

他又看向柯镇恶，语气冰冷而急促：“柯兄！立刻探明所有可用浮木、船板位置！长短、粗细、浮力几何！不得有误！”

“伐木？”郭靖和柯镇恶同时一怔。 “筏。”黄药师只吐出一个字，冰冷的目光穿透浓雾，投向那未知的西方，“没有船，就造筏！困守此地，十死无生！唯有搏命一途！”

“好！”郭靖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光芒！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闭上双目，强忍着蚀毒锥心刺骨的剧痛和麻痹，疯狂地压榨着体内每一丝残存的生命力，强行运转九阴真气，死死锁住那即将攻入心脉的墨绿毒线！古铜色的脸庞因巨大的痛苦和意志的极限对抗而扭曲变形，汗水如浆涌出！

“明白！”柯镇恶精神大振！他空洞的眼窝急速转动，如同最精密的罗盘，侧耳倾听着浓雾中每一个细微的声响！海浪拍打不同礁石的声音、水流绕过障碍的回响、浮木在浪涌中空洞的撞击声……一切声响在他耳中都化作了清晰的空间定位图！他肥胖的身躯在湿滑冰冷的礁石上敏捷地移动着，铁杖精准地点向一处又一处可能藏有浮木的角落！

“这里！有根丈长的桅杆！够粗！” “那边！三块船板！厚实！” “小心！水流急！那块浮木在漂动！”

柯镇恶的声音在浓雾中急促地响起，如同一盏在绝望迷雾中亮起的微弱的导航灯。

黄药师一手维持着点在杨过封印核心的手指，另一只手扶着气息奄奄、嘴角不断溢血的女儿黄蓉。他那双古井般的眼眸深处，疲惫与沉重如同实质，但一缕冰冷的、如同礁石般坚硬的决绝光芒，却越来越亮！

时间在浓雾与海浪的呜咽中飞速流逝。半柱香的时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礁石群边缘，被浓雾彻底遮蔽的汹涌海面上。 一艘巨大的、造型狰狞的黑色海鳅船，如同从幽冥地狱驶出的巨兽，正无声无息地破开灰白的浓雾，朝着这片死亡礁盘悄然逼近！

船身覆盖着厚实的熟牛皮，前方装着巨大的、闪烁着寒光的尖锐撞角！船船舷两侧，赫然可见数个用于发射弩炮的射击孔洞！一面狰狞的狼头旗帜，在粘稠的海雾中若隐若现！

船头甲板上，一名身着蒙古皮甲、面容阴鸷的军官正眯着眼，盯着手中一个不断发出微弱碧绿光芒的罗盘状器物。罗盘的指针，正首首指向礁盘中央的方向！他那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浓雾，仿佛己经锁定了猎物！

在他身旁，一个杏黄色的身影抱臂而立，嘴角噙着一丝冰冷而残忍的笑意，正是李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