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怒海囚歌·暗礁

“撑住。方向未偏，陆地……不远了。”

黄药师沙哑冰冷的声音穿透风浪，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郭靖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巨大的疲惫和蚀骨剧痛瞬间将他吞噬。他眼前猛黑，踉跄着将怀中安静些许的杨过小心放平在席上，少年胸口那黯淡的三色纹路如同不祥的烙印。做完这一切，他才背靠冰冷湿滑的船帮，沉重地滑坐下来，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拉扯着肩头烧红的铁钩，墨绿的毒线己悄然爬上脖颈。

“芙儿……”黄蓉立刻扑到女儿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女儿脉搏，感受到那微弱却持续的跳动，紧绷的心弦才敢稍稍放松。她顾不上自己翻腾的气血，撕下里衣干净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郭芙左臂包裹处渗出的黑血和脓液。冰冷的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女儿滚烫的额头上，“芙儿乖……娘在……娘在……”

柯镇恶依旧死死压着卡船的铁杖，肥胖的身躯被海浪一次次冲刷，冻得嘴唇发紫。他空洞的眼窝转向黄药师声音的方向，嘶声喊道：“黄老邪！你……你怎么样？别硬撑！”声音在风浪中断断续续。

船尾，黄药师盘膝而坐，青袍湿透紧贴身体。他并未睁眼，也未回答柯镇恶，周身弥漫开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青色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顽强抵御着自身巨大的损耗与怒海的喧嚣。调息，是此刻唯一的回复。

小船在动荡不安的海面上继续飘摇，如同被无形巨手抛掷的枯叶。海浪的狂暴似乎减弱了几分，但每一次起伏依旧凶险。船舱内只剩下沉重的喘息、黄蓉压抑的哽咽、海水拍打船板的哗哗声，以及郭靖因剧痛而发出的沉重闷哼。

就在这死寂般的煎熬中，靠在船帮喘息如牛的郭靖，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船头柯镇恶那沾满水珠的侧脸——他空洞的眼窝正剧烈地“望”着前方，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紧绷，显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

“大师父！怎么了？！”郭靖心中一紧，强忍剧痛，嘶声问道。

柯镇恶猛地扭过头，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变调：“靖儿！有声音！好多……好多石头撞在一起的声音！就在前面！很近！响得吓人！”

“礁石群！”黄蓉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桃花岛附近暗礁密布，凶险异常！

几乎在柯镇恶示警的同时！

“呜……娘……娘……”一声微弱痛苦、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啜泣在船船舱内响起。

郭芙！她竟在剧痛中短暂地睁开了眼睛！瞳孔涣散失焦，巨大的恐惧和蚀骨的疼痛让她的小脸扭曲变形，泪水汹涌而下，“娘……好痛……我的手……我的胳膊……好痛啊……娘救我……”她无意识地伸出颤抖的、还算完好的右手，胡乱地抓向虚空，仿佛想抓住什么依靠。

“芙儿！娘在这儿！娘在这儿！”黄蓉的心瞬间被撕碎，不顾一切地抓住女儿冰冷颤抖的小手，紧紧地贴在脸颊，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女儿手上的血污，“芙儿不怕……娘在……马上就不疼了……”她的声音哽咽破碎，徒劳地安慰着。

郭芙似乎感觉到母亲的存在，剧烈的颤抖稍稍平复了一点，但痛苦依旧让她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娘……冷……好冷……水里……好多水……骨头……骨头断了……好痛……”

“芙丫头别怕！大师公也在！大师公护着你！”柯镇恶听到郭芙的哭声，心如刀绞，扭头大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温柔。

“郭伯伯……娘……”就在这混乱惊惶之际，躺在草席上的杨过，紧闭的眼睑下眼球急速转动，喉间发出模糊不清、充满痛苦与无助的呓语，“痛……好痛……别丢下我……”他身体又开始轻微地抽搐，似乎沉入了混乱痛苦的梦境，胸膛上那黯淡的三色纹路随着他紊乱的呼吸微微起伏。

“过儿！郭伯伯在！撑住！”郭靖心头剧震，挣扎着望向少年昏迷痛苦的脸庞，嘶声回应，左肩传来的撕裂剧痛让他声音都在发颤。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撕裂了风浪！ 不是雷声！是船底狠狠撞上坚硬无比的物体发出的恐怖碎裂声！

剧烈无比的震动如同巨锤砸在每个人的脊椎上！ 咔嚓！咔嚓嚓！ 船底木料断裂的脆响令人头皮发麻！冰冷刺骨的海水如同喷泉般，从船尾被撞裂的巨大豁口处疯狂倒灌而入！ 整艘舢板猛地向一侧倾斜，几乎要瞬间倾覆！

“抓紧——！”黄药师一声厉啸，盘坐的身形如同青烟般暴起！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郭靖肩头，巨大的力量几乎将郭靖提离船板！

郭靖在巨大的倾斜和撞击中，身体失控前冲，眼看就要撞上船帮！黄药师这一抓，如同铁钳般将他死死定在原地！他另一只手本能地死死攥住了昏迷中杨过的手臂！

黄蓉和郭芙母女则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抛向倾斜的船船舷！黄蓉只来得及死命抱住女儿，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船帮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啊——！”郭芙在剧痛和失重感的双重刺激下，发出惊恐绝望的尖叫！

柯镇恶死死压住的铁杖在船体猛烈的撞击和倾斜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肥胖的身躯再也无法保持平衡，如同滚石般砸向船舱内侧，混乱中只来得及死死抱住滚过来的铁杖！

船！撞上了暗礁！海水正疯狂涌入！

“船底破了！进水了！”柯镇恶呛了一口咸腥的海水，嘶声大吼，声音充满了绝望！

黄药师抓着郭靖肩头的手稳如磐石，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过西周。灰蒙蒙的海面上，在不足十丈之外，一片犬牙交错、狰狞嶙峋的黑色礁石群如同巨兽的獠牙，在海浪中时隐时现！猛烈的海风和混乱的洋流，正裹挟着失控的破船，打着旋狠狠撞向那片更大、更密集的死亡礁丛！刚才只是擦撞，若再撞上去，整艘船必定西分五裂！

“弃船！上礁！”黄药师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甚至来不及解释更多，目光瞬间锁定离得最近、也是最大的一块顶部相对平坦的黑色礁石，距离倾斜的船头不足五丈！这是唯一的生机！

“靖哥哥！带过儿！”黄蓉强忍后背剧痛，抱着因恐惧和痛苦而哭喊的郭芙，嘶声喊道！

“岳父！蓉儿和芙儿交给你！”郭靖立刻明白了岳父的意图，他虎目圆睁，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一把将勉强能动的右臂穿过杨过腋下，将他冰冷的身躯死死箍在身侧，嘶吼道：“大师父！跟着我！”

“好！”柯镇恶猛地从海水中挣扎站起，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铁杖重重一顿船板，“老瞎子垫后！”

“跟上！少废话！”黄药师厉声呵斥，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黄蓉的手臂，另一只手则精准地绕过郭芙受伤的左臂，托住了她的腰背！动作快如鬼魅！他足下猛地一跺倾斜的船板！ 轰！ 本就濒临破碎的船尾木板被他这蕴含巨力的一脚蹬得彻底开裂爆碎！巨大的反作用力推动着他带着黄蓉母女，如同离弦之箭，化作一道青影，朝着那块最大的礁石电射而去！脚尖甚至在汹涌的海浪上借力一点！

郭靖紧随其后！他低吼一声，右手死死箍住杨过，内力在残破的经脉中疯狂运转，脚下同样猛蹬船帮！咔嚓！船帮碎裂！他借着蹬力，抱着杨过魁梧的身躯，如同炮弹般跃向礁石！身形在空中显得异常沉重，左肩崩裂的伤口鲜血飙射！

柯镇恶毫不迟疑，肥胖的身躯竟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敏捷！他看准郭靖跃起的轨迹，铁杖在船板上一点，肥胖的身体如同巨大的肉球紧跟而上！

就在众人身影刚刚离开破碎船舷的瞬间！ 轰隆——！！！ 失控的破旧舢板，带着最后一声绝望的哀鸣，被一股狂暴的海流狠狠拍向那片狰狞的黑色礁石丛！ 咔嚓！轰！ 木料碎裂、船帮解体、篷顶撕裂的恐怖声响震耳欲聋！破碎的木片、断裂的绳索、零星的杂物被巨浪高高抛起，又狠狠地砸落在翻滚的海水中！

冰冷的黑色海水瞬间淹没了那曾经承载着他们最后希望的方舟碎片！ 众人立足的礁石也剧烈震动，冰冷的海水如同巨人的巴掌，狠狠拍击着礁石边缘，溅起滔天的白色浪花！

郭靖抱着杨过，重重落在湿滑冰冷的礁石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左肩伤口彻底崩开，眼前一黑，单膝跪地，才勉强稳住，毒血顺着脖颈流下，滴落在身下昏迷少年惨白的脸上。他急促喘息着，死死盯着那瞬间被怒海吞噬的破船残骸，心头一片冰凉。

“靖儿！”柯镇恶跌跌撞撞地爬过来，摸索着扶住郭靖的手臂，“你怎么样？伤……伤口……” “无妨……”郭靖咬牙挤出两个字，目光却焦急地转向另一边，“蓉儿！芙儿！”

礁石另一侧稍平整处，黄药师己将黄蓉母女放下。黄蓉脚下一软，抱着依旧啜泣发抖的郭芙跌坐在地。郭芙左臂包裹处似乎因剧烈撞击再次撕裂，暗红的血渍迅速在湿透的布条上晕开。 “芙儿！让娘看看！”黄蓉声音嘶哑，不顾自己后背剧痛，颤抖着手想去查看女儿伤势。 “娘……别碰……痛……”郭芙缩在母亲怀里，眼泪混着冷汗流下，身体因剧痛而筛糠般颤抖。

黄药师站在礁石边缘，青袍被浪花打湿紧贴身体，如同冰冷的礁石雕像。他深邃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众人，扫过茫茫怒海，扫过远处那吞噬了所有补给的死亡礁群，最后落回脚下这片仅能立足的孤礁。海水贪婪地舔舐着礁石边缘，每一次巨浪扑来，都带着吞噬一切的冰冷恶意。

“干粮……水……药……全没了……”柯镇绝望地摸索着腰间，那里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牛皮水袋，声音充满了苦涩，“这……这鬼地方……”

郭靖看着妻子怀中痛不欲生的女儿，看着身侧昏迷不醒、胸口印着死亡烙印的少年，感受着肩头蚀骨剧毒疯狂蔓延的灼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涌上心头。他望向黄药师那冷峻如山的背影，声音沉重而嘶哑： “岳父……前路……如何是好？” 海风卷起他的话语，抛向无尽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