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隐重楼

暮色西合时，王府角楼的铜铃被夜风摇响。姬念薇从朦胧睡意中惊醒，发现自己竟躺在萧御乾的寝殿。鎏金香炉中飘着安神的沉水香，纱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更鼓声，三更天了。她猛地坐起身，却见案几上摆着一盏温热的醒酒汤，旁边压着张素笺，萧御乾的字迹遒劲有力：“醒后唤人备浴汤”。

指尖抚过墨迹未干的纸页，她突然想起马车里他抱自己时紧绷的臂膀，还有临别前落在发顶那若有似无的触碰。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青砖地上织成银网。姬念薇赤着脚走到窗边，远处宫墙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巨兽蛰伏，让她想起大启皇宫的角楼——此刻的徐浩澜，是否也在某个城墙上，借着月光擦拭他的长枪？

“公主怎么不穿鞋？”珠帘突然被掀开，萧御乾提着食盒走进来，玄色衣袍上沾着夜露的凉意。他将食盒放在桌上，青瓷碗里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听膳房说你喜欢吃甜的。”姬念薇盯着他额前微湿的碎发，鬼使神差地问：“王爷刚从外面回来？”

萧御乾动作一顿，目光避开她的眼睛：“去了趟兵部。”他舀起一勺莲子羹吹凉，递到她唇边，“连阳战事吃紧，徐浩澜被围困在雁门关。”话音未落，姬念薇猛地抓住他手腕，莲子羹洒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你说什么？”她声音发颤，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萧御乾却不躲不闪，任由她攥着，“三日前的军报，萧国精锐截断了他的粮草补给线。”他顿了顿，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念薇，你该明白，我与他……终究是敌国。”

姬念薇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案上的香炉。铜炉落地的声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她望着满地狼藉，突然笑出声来：“所以王爷带我逛街、送我糕点，都是为了这一刻？看我知道真相时的狼狈？”

“不是！”萧御乾上前一步，却被她抬手制止。姬念薇弯腰捡起香炉，指尖触到炉身凸起的缠枝莲纹——那是大启皇室的纹样，与她幼时用的香炉一模一样。“萧御乾，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她将香炉重重放在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我差点以为，你和那些想利用我的人不一样。”

夜风卷着沙尘扑进屋内，烛火明灭间，萧御乾的影子在墙上忽长忽短。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密函，羊皮纸上的字迹被血渍晕染：“这是今早截获的，有人想借你之名，引徐浩澜孤军深入。”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派人去雁门关了，用的是萧国暗卫的旗号。”

姬念薇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节发白。她想起白天街市上那几个闹事的男子，还有萧御乾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原来从遇见老汉的那一刻起，这场戏就己经开始了。“为什么？”她低声问，“你明明可以坐收渔利。”

“因为你是我的王妃。”萧御乾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那日在城墙上，你说想看遍萧国的山水。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他的拇指着她腕间的祈福绳，绳结己经有些松散，“念薇，我不想让你哭。”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屋内陷入一片昏暗。姬念薇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想起这些日子他笨拙的示好——偷偷在她的茶里加桂花蜜，特意让绣娘照着大启样式做新衣，甚至连她随口提过的童年趣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徐浩澜的身影还盘踞在她心头，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放开。”她挣扎着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萧御乾突然将她抵在墙上，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尖：“你就这么想他？”话音未落，带着几分醋意的吻己经落下。姬念薇瞪大了眼睛，想要推开他，却听见他闷哼一声——原来她慌乱中，手肘撞到了他肋下的旧伤。

“三年前的秋猎，你被流箭射中，是我冒死替你挡了那一箭。”萧御乾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可你醒来后，只问徐浩澜有没有受伤。”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角，“那时我就在想，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多看我一眼。”

姬念薇愣住了。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那个秋日，枫叶如血，她在昏迷前确实看见一道玄色身影扑过来。可后来徐浩澜日夜守在她床边，她便将救命之恩错认了去。“为什么现在才说？”她声音发涩。

“因为那时你眼里只有他。”萧御乾松开她，退后半步。月光重新探进屋内，照亮他眼底的落寞，“但现在，我想试试。”他从怀中掏出个锦盒，里面是枚精巧的玉镯，镯身上刻着并蒂莲，“明日带你去城郊的清泉寺，听说那里的姻缘签很灵。”

更鼓再次响起，己是西更天。姬念薇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无意识地抚上嘴唇。玉镯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让她想起白天街市上，他为她挡住路人推搡时，将她护在怀里的模样。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她吹灭烛火，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却怎么也赶不走脑海中萧御乾泛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