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百草堂暗哨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百草堂古老的青瓦屋檐上，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帘，沿着雕花木格窗淌下。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草木气息，苦涩的药香混合着雨天特有的土腥和陈年木料的霉味，沉甸甸地压在苏砚胸口。他坐在临窗一张硬木条凳上，身上那件染着泥点和可疑暗褐色印记的快递员外套己经被换下，此刻套着的粗布褂子带着阳光曝晒过的干燥气息，却怎么也驱不散他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和那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沾着药汁的布条缠着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火辣辣地疼。疼痛是真实的，至少证明他还活着。昨天夜里的亡命狂奔，垃圾桶后的生死一线，还有那个冰冷诡异、没有面孔的“人”……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腾，每一次回想都让他胃部一阵抽搐。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颈后，那块皮肤依旧残留着灼烧般的刺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生根发芽。

“喝了吧，安神定惊的。” 一个苍老温和的声音响起。柜台后转出一位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长衫的老者。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袅袅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微带甘苦的清冽药香飘散开来。正是之前救了他的那位老先生，百草堂的掌柜，苏砚只知道伙计们都恭敬地叫他“陈老”。

苏砚连忙起身，双手接过碗：“多谢陈老救命之恩。”药汤入喉，温热微苦，顺着食道滑下，一股暖流升起，竟真的稍稍平息了他翻腾的心绪和手臂伤口的灼痛感。这药效，快得有些惊人。

“坐下说话。”陈老自己也在对面一张磨得光滑的藤椅上坐下，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苏砚的脸，最终落在他缠着布条的手臂上，“年轻人，身板不错，伤得不轻，却能挺过来，底子好。昨夜……凶险得很呐。”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

这态度反而让苏砚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恐惧，尽量平稳地开口：“陈老，我叫苏砚。昨天……多谢您出手相救。那巷子里……”

陈老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目光瞥向门外雨幕：“有些事，知道得多了未必是福。百草堂就是个开方抓药的地界，讲究个清净。昨夜开门，听到动静，见你倒在门口浑身是血，总不能见死不救。旁的，老朽不知，也不问。”他语调平缓，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个再寻常不过的避世老郎中。

但苏砚的心却猛地一沉。不知？不问？昨夜那“无面人”显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更像是……冲着这百草堂！那怪物最后消失的方向，分明就是这条街！陈老这番话，听着像是在撇清关系，却又隐隐透着一股讳莫如深的警告。

“是……是我莽撞了。”苏砚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瓷碗的边缘，“只是，那追我的东西……实在不像人。还有这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枚沾着泥污的青铜戒。戒指上的饕餮纹在药堂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显得狰狞而古旧，隐隐散发着一种冰冷沉寂的气息。

陈老的目光落在戒指上，浑浊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没有去接，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古旧之物，或有灵性，也易招邪祟。年轻人，这等来历不明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妙。”语气依旧平淡，但苏砚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重。这老掌柜，绝对认得这戒指！而且，很忌惮！

就在这时，门口厚重的棉布帘子被掀开，带进一阵雨水的凉气。一个穿着青色短衫、约莫二十出头的伙计提着两大包用油纸裹好的药材走了进来，裤脚和布鞋都湿透了。他抬眼看到苏砚，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飞快地在苏砚脸上和包扎的手臂扫过，随即低下头，闷声道：“掌柜的，南城王家的药配齐了。”

“嗯，放库房吧，小心别淋湿了药材。”陈老眼皮都没抬一下。

“诶。”伙计应了一声，提着药材快步穿过前堂，向后院走去。他脚步很轻，几乎没什么声音，动作麻利得过分。

苏砚的目光下意识地跟着那伙计的身影移动。就在那伙计身影消失在通往后院的窄门帘子后的一瞬间，苏砚颈后的灼痛感毫无征兆地猛烈爆发开来！比昨夜在垃圾桶后感受到的还要剧烈数倍！仿佛有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了他的皮肤上，深入骨髓！

“嘶……”苏砚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粗瓷碗差点脱手掉落。他强忍着没有叫出声，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他脑中警铃大作！颈后印记的反应，似乎总是与那些诡异的存在有关！昨夜在垃圾桶后是“无面人”逼近，那现在呢？这印记在百草堂内部产生了如此剧烈的反应，目标指向哪里？

几乎就在颈后灼痛爆发的同时，苏砚体内的青莲印记像是受到了无形的刺激，骤然苏醒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这气息冰冷而带着至高无上的威压，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君王被蝼蚁的窥视所惊扰，本能地释放了一丝不悦的涟漪。这气息虽然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清晰地穿透了苏砚的身体，让他的视野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眼前的世界，瞬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流动的雾气。这雾气并非水汽，更像是某种无形的能量场的具象化！整个百草堂前堂，原本古朴寻常的布局，在这一刻显露出了惊人的“脉络”！墙角、柜底、横梁、甚至药柜格子的缝隙里……一道道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暗青色“细线”，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交织，构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前堂笼罩其中！这些“线”的源头，赫然便是刚刚伙计消失的那扇通往后院的窄门！

地脉灵纹！苏砚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是他觉醒后看到的第二种“灵纹”！不同于昨夜地铁诡画符召唤阴魂的邪异符纹，也不同于青石巷那冲天而起的混乱暗红，这些暗青色的细线更加隐蔽、更加凝练，充满了监视和束缚的意味！它们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悄无声息地覆盖着整个堂屋！

更让苏砚头皮发麻的是，透过这张暗青色的监视之网，他清晰地“看”到了两个模糊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人形轮廓”！轮廓几乎是透明的，如同水中的倒影，正一动不动地“嵌”在两张蜘蛛网的节点上！

一个，就在他侧前方，那个堆放着许多簸箕、药筛等杂物、光线最昏暗的角落！那轮廓蜷缩着，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气息微弱得如同不存在，与周围堆积的杂物阴影完美地融为一体。若非苏砚此刻这诡异的视野，加上颈后印记剧烈灼痛的指引，他根本不可能发现那里居然藏了一个人！

另一个，位置更高，更加隐蔽！竟然就在他头顶上方，那根粗大、被岁月熏得发黑的横梁之上！那个轮廓如同壁虎般紧贴着梁木，气息更加深沉内敛，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一双无形的眼睛似乎正冰冷地俯视着下方，牢牢锁定的方向——正是苏砚和他面前的陈老！

百草堂里，不止一个暗哨！至少两个！而且都藏得如此隐蔽！若非他体内那神秘的青莲印记因为颈后灼痛而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一丝气息，干扰了这些监视灵纹的完美隐蔽性，让他得以窥见一丝端倪，他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被死死地盯着！

冷汗瞬间浸透了苏砚的后背，比刚才颈后灼痛冒出的汗还要冰冷百倍！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哪里是什么避世清净的药铺？这分明是龙潭虎穴！这里面的水，深得超乎想象！陈老那看似避世的态度，在此刻显得如此虚伪和危险！他刚才那些话，哪里是撇清关系，分明是在试探和稳住自己！这对主仆……他们到底是谁？昨夜青石巷的“客人”和“无面人”，是否就是他们派去的？自己带着那枚诡异的饕餮青铜戒闯入这里，到底是绝处逢生，还是自投罗网？

苏砚强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和颈后愈发剧烈的灼痛感，强迫自己低下头，装作只是手臂伤口疼痛难忍的样子，手指用力抠着粗瓷碗的边缘，指节都泛白了。他不敢再去看那个角落和横梁，生怕引起那潜藏者的警觉。他能感觉到，那两道冰冷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得更久了，充满了审视和探究。

“小伙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伤口疼得厉害？”陈老关切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默。他微微倾身，目光落在苏砚苍白的脸上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眼神里的探究更深了。

“没……还好，就是有点晕乎，可能是失血多了点。”苏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陈老的药很管用，就是……就是这药劲上来，有点犯困。”他必须装！只能装！装作一个侥幸逃得一命、惊魂未定又失血虚弱的普通快递员！

“嗯，药里有安神定魄的药材，犯困是正常的。”陈老点点头，拿起柜台上一个黄铜的小药杵，慢条斯理地捣着石臼里一些黑褐色的干草药，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安心在这里歇着，养好伤再说。百草堂虽说破旧，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是有的。”他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和，仿佛刚才的凝重从未出现过。

“笃…笃…笃…” 捣药的声音规律地响着，在雨声和弥漫的药香里，本该显得安宁。然而此刻听在苏砚耳中，却像是催命的鼓点，每一声都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地面青砖的缝隙，仿佛要将其看穿。他知道，那两道冰冷的视线没有移开。头顶横梁上的那个，似乎连呼吸都微不可闻；角落里那个，更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他们还在盯着他！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颈后的灼痛、手臂的刀伤、几乎耗尽体力的疲惫，都在疯狂地侵蚀着他的意志。但他不敢倒下，不敢露出丝毫破绽。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像个真正的、被吓破了胆的普通人那样，在歇够了之后，尽快离开这个表面安宁、实则步步杀机的“避风塘”！

就在这时，那个去库房放药材的年轻伙计又从前堂走过，手里拿着一块半湿的抹布，低着头，似乎要去擦拭柜台另一端。他走得很慢，脚步依旧轻得几乎没有声音。然而，就在他经过苏砚身边大约三步远的地方时，苏砚颈后的灼痛感骤然又飙升了一个层级！同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像是腐烂的甜酒混合着奇怪的香料，极其隐蔽地从那伙计身上飘散过来！

这气味……苏砚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昨夜在那个“无面人”身上闻到过！虽然极其淡薄，几乎被浓烈的药味覆盖，但那种独特的腐烂甜腥感，他绝不会记错！

这个看似普通的伙计……他和那个恐怖的“无面人”有联系！或者，他本身就是……

就在苏砚心神剧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表情的瞬间，那伙计的脚步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短暂得如同错觉。然后，他继续若无其事地走到柜台另一端，开始认真地擦拭着柜台，动作一丝不苟，像个再称职不过的学徒。

然而，苏砚却感觉到，头顶横梁上那道冰冷的目光，似乎穿越了距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警告意味，落在了那个伙计身上。

百草堂里，暗哨不只两个。监视与被监视，不仅仅针对他这个外人！这看似平静的药铺之内，一股无声的暗流，比他想象的更加汹涌、诡异！那枚静静躺在他口袋里的饕餮青铜戒，此刻仿佛重逾千斤，像一个滚烫的烙印。

窗外的雨，更急了。